16、第十五章

大秦,天牢。

叶雁回的背抵在牢房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手脚被沉重的锁链缚住,动弹不得。

他看起来很羸弱,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没有人能够想象这样一副纤瘦的躯体在被押入牢房的那一刻会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徒手捏断了一名狱卒的脖子。所幸他受了重伤,其余几名狱卒挥舞着棍棒,打断了他的两条肋骨,才终于制服了他。

骨头断了,他也终于安分了下来,仿佛那骤然暴起的一击便是全部了,就连受到严刑逼供也没有丁点儿的反抗。

只是再粗的蘸了盐水的鞭子,也没能让他吐出一个字。

狱卒们怀疑他是个哑巴。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叶雁回动也未动,黑发遮住了双眼,只露出秀挺的鼻骨和削尖的下巴,干裂的薄唇浅得没有半分血色。置身于天牢阴暗的光线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仍然显现出一种终年不见日光的苍白,衬得脏污的囚服上洇开的斑驳血迹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嬴澈见状不禁皱了皱眉,他清楚这些伤都是因自己而来。

“跟我走。”

叶雁回不说话,也不动,除却胸膛因呼吸微微起伏,沉默得宛如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嬴澈向狱卒要来钥匙,替叶雁回解开束缚住手脚的锁链。嬴澈的手掌温热,不小心触到叶雁回的腕子,他却像是被烫到似的往后一缩。

嬴澈拨开他额前的乱发,露出那对冰冷的浅灰色瞳仁。

“你不怕我杀了你?”

叶雁回轻轻歪着头。太久水米不进,他的声音犹如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沙哑不堪,语调也有些奇异,并不是中原人的口音。

“你会说中原的官话?”

叶雁回没有回答,浅灰色的眸子漠然地看着嬴澈,左手突然成爪袭向嬴澈的喉咙!

他的动作快得宛如幻影,嬴澈身后的狱卒们眼前一晃,什么都没看清,惊恐的叫声便哽在了喉间。

嬴澈比他更快。

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温雅君子,竟以无比强悍的力道擒住了叶雁回的手腕,继而极其迅捷地出手封住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叶雁回猛然睁大眼睛,身体不听使唤地软倒下去,被嬴澈接住,轻轻松松地打横抱了起来。

叶雁回暗自运转内力试图冲破封锁的穴道,苍白的脖颈上青筋爆突,却始终没有成功,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灰败地倒回嬴澈怀里。

“不要乱运内力,回府后我会为你解穴。”嬴澈的语气温柔中透着担忧,脚下步伐生风,“你身上的伤很重,不过别担心,我会叫太医为你医治。”

叶雁回疲惫得连睫毛都似有千斤重,抱着他的男人的体温几乎要将他灼伤。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而此刻除了嬴澈的胸膛,没有任何一个角落供他躲藏。

他为什么……不杀我呢……明明我……想要他的命……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叶雁回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眼皮却支撑不住地往下坠。断裂的肋骨使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疼痛,身上的鞭伤有好些都已经结痂,他真的很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

嬴澈垂眸看向怀中人,发现叶雁回闭上了眼睛,胸口依旧安静地起伏着。

他想起叶雁回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黑衣短打,从敞开的窗口一跃而入,动作轻巧而优美,纤细的腰肢拧成惊心动魄的弧度,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

一双浅灰色的瞳仁,电光火石之间便烙印在了他的宿命里。

“侯爷,”一名狱卒唤住嬴澈,追上前来,双手呈上一柄弯刀。在昏暗的天牢之中,刀柄上镶嵌的宝石依旧光芒流转,“这是……此人的佩刀。”

嬴澈凝神看了那弯刀一眼,初见时,叶雁回正是手持此刀,意欲取他性命。

他笑了一笑,对身旁的小厮道:“收起来罢。”

“是。”小厮答道。

狱卒忍不住瞟了一眼嬴澈怀中安静睡去的叶雁回,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惊惧之色尤未退去,“侯爷,恕卑职斗胆,此人……凶恶无比,侯爷可要千万当心!”

嬴澈未答言,只朝那狱卒微微颔首,随即抱着他口中所指的“凶恶之人”大步离开。

出了天牢,走过长长一段路,马车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嬴澈将叶雁回抱上马车,自己挨着他坐下,指尖拂过他紧闭的双眼,轻声道:“你有多凶恶,我一早便见识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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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殿。

房戟醒来时,嬴戈还未下朝,身畔的温度早已冷却。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又睁开了。

昨夜胡闹太过,若不及时服用避///孕的丸药,结果恐怕会是凶多吉少。

遣人回凤寰殿将丸药取来太过显眼,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还是他亲自回宫服下丸药比较保险。

房戟揉了揉自己的腰,默默感慨,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也。

回凤寰殿的路上,途经御花园,远远地便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那哭声凄厉得紧,甚至称得上是嚎啕,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走近之后,方见三名女子一齐跪坐在地上哭泣。中间的女子妆容浓艳,穿扮得花枝招展,想来应当是妃嫔,哭得尤其凄惨。旁边的两名女子大概是侍女身份,簇拥着自家小主,亦哭得十分尽力。

令房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她们三人的哭声虽大,脸上却不见丝毫泪痕,妆容也完完整整,半点没花。

知画和青辞对视了一眼,知画掩口而笑,青辞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后殿下!”其中一名跪坐在地上的侍女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房戟,又惊又喜,赶紧附在自家小主耳边道:“长使,是王后殿下!殿下真的来了!”

女子一听,立马止住了哭泣,还未等房戟发问,自己便先楚楚可怜道:“妾身樊长使,拜见王后殿下。妾身今日本打算来御花园赏花,结果却被路上的石子绊了脚,没法儿走路,不能向王后殿下行礼,还请殿下恕罪。”

房戟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被瑟瑟秋风吹落一地的花瓣。

……您赏哪门子的花呢?

知画心思灵巧,看出了房戟的意思,便上前说道:“外头风大,樊长使既然伤着了腿脚,还是快些回宫叫个太医瞧瞧才好。”

樊长使拾起帕子掩面抽泣道:“还不是念荷和盼夏这两个不顶用的,扶不动妾身,妾身也不想在王后殿下面前出丑,实在是迫于无奈。”她一边诉苦,一边悄悄地打量房戟的神色,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盼。

你是瘸了,你这两个侍女可没瘸啊,即便俩人合力都扶不动你,就不能遣一个回宫报信?

房戟皱了皱眉。上次他送温少使回宫是看在她身子柔弱又无计可施的份儿上,要是三宫六院人人都想体验一把他的免费公主抱,显然就不太合适了。

更何况,他才刚刚答应了嬴戈,不会再随便抱其他人。

“温少使所居的晚晴轩离这儿不远,遣个侍女去知会她一声,她定会派人帮你。”淡淡撂下这句话,房戟便越过樊长使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人家这点吸引他注意的小把戏,房戟上辈子见得多了,虽理解不能,倒也称不上厌烦。

只是待在嬴戈眼皮子底下,他可不敢随随便便就替自家的金大腿搞出一顶巨大的绿帽子扣在头顶。

知画跟在房戟身后掩唇笑道:“樊长使的胆子也太大了,今日之事若是让大王得知,不知道会如何惩戒她呢。”

青辞柔声说:“昨日殿下对温少使出手相助,难免会让有些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即便大王未曾责备,殿下今后还应注意些才是。”

嬴戈有责备他吗?

房戟回想了一遍前一日与嬴戈的对话,发现他似乎真的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发一点脾气,反而还……撒了个娇?

虽然有点儿反常,不像他一贯的作风,但还挺可爱的。

房戟都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上扬的弧度有多明显。

“嗯,我以后会注意。”

青辞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悄悄松了一口气,悬在半空中的心放了下来。她原本担心自家殿下会不喜说教,可房戟的心情分明变得愉快了起来,一下子打消了她的顾虑。

没想到,凤寰殿倒是出了事。

殿里的掌事太监手脚不干净,让手下的小内监偷运了库房里的珠宝拿出宫去卖,让负责出宫采买的总管太监抓了个正着。

房戟一问,才知道这个掌事太监原先是在齐美人宫里伺候的。

哪个齐美人?就是头一次参拜便当着众人的面指责他不懂规矩、以色侍人,结果被他怼到爬不起来的那位。

没理会掌事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房戟摆了摆手,直接送去吴敬昌那儿按罪论处。

损失多少珠宝是小事,手下的人有异心却是大事。处置完旧的掌事太监,房戟命青辞和知画传话下去,凤寰殿的所有大小宫人若家中有难急需钱财周转,均可向他禀明。可若是有人吃里扒外,贪心不足,他定会严惩,绝不姑息。

内侍局很快派来了新任掌事太监,看上去年纪不大却处处透着机灵,模样也生得清秀,十分讨喜。

这新任的掌事太监,正是吴敬昌的徒弟徐顺。

房戟同徐顺聊了几句,发觉这小子鬼精鬼精的,却不讨厌,遂点头将他留了下来。

徐顺谢恩时笑得两眼弯弯。谁都知道如今宫中王后独得恩宠,能在凤寰殿当差可是数不清的人眼红的差事。师父疼他,才把掌事太监这个位子安排到他头上。他才不会像上任掌事太监一样鼠目寸光,自毁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