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房戟借口更衣,去寝殿内服下了丸药,身边只留了青辞和知画伺候,并未让徐顺跟着。
房戟曾在重华殿见过徐顺几次,知道他是吴敬昌的徒弟。徒弟免不了要向着师父。吴敬昌是御前公公,凡事定然以嬴戈为重,把自己的徒弟塞到他这儿来,少不得是存了近水楼台的心思,今后他这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嬴戈那边立马就能掌握第一手消息。
纵使清楚这其中关窍,他依旧收下了徐顺。一来是因为徐顺的性子还算合他的胃口,二来则是因为吴敬昌既然敢正大光明地将自己的徒弟送进凤寰殿,必然是经过了嬴戈首肯的。毕竟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亦不好拂了嬴戈的面子。
徐顺心知自己初来乍到,在房戟眼中的分量肯定比不过出身宣赵,且早已伺候了房戟许久的青辞、知画二人,故而并不急于表忠心。他沏了一壶上好的花茶,待房戟更衣毕,从寝殿出来时,茶水不烫不凉,恰好可以入口,馥郁的茶香弥漫在宫室之内,闻之令人气爽神怡。
房戟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这是我从宣赵带来的花茶?”
“正是,奴才今日见他们清点库房,有上等的花茶。奴才想,花茶养颜,殿下天人之姿,应当是爱喝的。”徐顺笑眯眯地回道。
“你倒是会说话。”杯中茶温度适宜,房戟于是一饮而尽。
“奴才口拙,只会说实话。”徐顺一边答话,一边替房戟添茶,语气中尽是少年般的活泼气,“不怕殿下笑话,奴才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呢。”
此话一出,不光是房戟,连素来稳重的青辞都被逗得掩唇微笑。
房戟存心为难他,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嬴戈的容貌不及我了?”
徐顺丝毫不显慌乱,回答得甚是巧妙:“大王曾亲口说过,殿下才是真正的人间绝色,奴才不敢忤逆大王的意思。”
房戟哈哈大笑。
他这么一笑,倒真叫徐顺看得有些痴了。
从前跟在师父身后远远地看,便已觉得这宣赵来的王后殿下宛若画中人,如今当面相对,徐顺连房戟大笑时腮边露出的浅浅梨涡都看得清清楚楚,好看得让人简直挪不开眼。
“殿下,尚功局的李公公求见。”宫女从外头进来禀报。
“请他进来。”房戟道。
李公公领着几名宫人鱼贯而入,宫人们各自擎着一方托盘,里面盛放着五彩缤纷的图画。向房戟问安后,李公公笑着说明了来意:“殿下,再过些时日便是灯节了,按例各宫各院都要装点花灯。这些是尚功局的画师按照王后制式为凤寰殿设计的花灯,今日奴才过来,是想请殿下看看可有需要改动的地方。”说罢,他挥了挥手,身后擎着托盘的宫人便依次上前将花灯的图样呈给房戟过目。
灯节是中原的传统节庆,宣赵也有庆祝灯节的习俗,房戟对此并不陌生。他浏览了一遍宫人们呈上的图样,发现除却大秦的图腾——黑龙之外,宣赵的图腾——白鹤也被运用至花灯的设计当中,可见尚功局的确花费了不少心思。
房戟点点头,称赞道:“不错。”
得到了房戟的肯定,李公公自是十分欣喜,躬身道:“殿下满意,奴才回去便教他们开始制作了。”
“劳烦李公公了。”房戟说道。
李公公连忙摆手:“殿下折煞奴才了,为殿下尽心是奴才的分内之事。”
房戟朝青辞示意,青辞便取了一只锦囊交到李公公手上,“公公费心了,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意。”
掂了掂手中锦囊的份量,李公公面上的笑容愈发真心实意了:“奴才谢殿下恩典。殿下若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时刻差遣奴才便是。”
李公公离开后,青辞说:“过去在宣赵,庆祝灯节数民间的灯会最热闹了,不知大秦有没有?”
徐顺一提起灯会便忍不住兴奋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啊!年年都有!看花灯,逛灯会,数不清的新鲜玩意儿和吃食儿,可好玩儿了!”
房戟听得好奇,在脑海中搜罗了一遍,发现原主竟然没有任何关于灯会的记忆。
作为宣赵唯一的嫡出皇子,母后对他的要求极为严苛,原主的空闲时间几乎全部被温书习武所占据。因此,常人年年盼望的灯会,原主竟一次也不曾去过。
想到这儿,房戟当下便决定今年去晟京的灯会逛一逛。
用午膳时,房戟对嬴戈说了游灯会这一打算。
嬴戈略一思索,说道:“灯节当夜有家宴。”
宫中家宴,王后理应出席,这一点房戟自然知晓:“无妨,家宴结束之后我再出宫。”
晟京未设宵禁,他大可以在宫外玩到天亮。
而且,假若嬴戈不与他一道……
房戟心里的小算盘不禁活络起来。
说不准,自己有机会去青楼里头玩上一遭呢?
嬴戈敏锐地注意到了房戟的措辞是“我”而不是“我们”,长眸微敛,“你忍心将寡人独自留在宫中?”
房戟挑眉:“这有什么不忍心的,你又不是我儿子。”
“……”嬴戈哽了一下,随即不慌不忙道,“如果寡人不曾记错的话,你还没有出入宫门的令牌罢?”
房戟:“……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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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迟府。
迟子墨搁下毛笔,案犊上的墨迹尚未干透。隔着窗纸,外边的人看过来,只见一灯如豆。
他素不喜奢华铺张,虽贵为丞相,饮食起居也一向朴素,凡能身体力行,他必定亲力亲为。因此,除了一名贴身伺候的小厮之外,迟子墨身边再无其他仆婢。
更衣罢,迟子墨正欲熄灯,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这么晚了,你来做甚?”迟子墨回首望见来人,随即轻轻皱眉。
今日在迟府祠堂,他亲手对迟子苍施了家法,三十板抽下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况且此前迟子苍已在祠堂跪了三日反省过错,纵使他常年习武体魄强健,也总归要有些吃不消。
对于自己的胞弟,迟子墨自然是疼爱的。可正因为疼爱,他才未曾手下留情,只求让迟子苍记住这次教训。
大将军又如何?不过人臣耳。觊觎权位之人比比皆是,稍不留神便可招致杀身之祸。肆意妄为,忤逆犯上,若非大王仁厚,他兄弟二人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一想到迟子苍后背的累累伤痕,迟子墨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你的伤可好些了?”
迟子苍不答,径直朝他走来,俊美的五官在战场上浸透了凌厉之色,寻常人难以逼视,却无比分明地倒映在迟子墨清澈的双眸里。
“怎么不说话?”迟子墨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刚欲再言,下巴便被捏住,迟子苍俯下///身,一手撑在床铺上,整个人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品尝猎物的鲜血一般,凶猛地封住了他的嘴唇。
是从何时起,开始对这个人怀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迟子苍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他是你的亲人,是你的兄长。可是从来无济于事。
迟子墨与他人交谈的时候,饮酒的时候,弹琴的时候,诵诗的时候,熟睡的时候,不经意展颜一笑的时候,自己根本,移不开视线。
迟子苍幼时性格顽劣,每每闯出许多祸事,总是兄长替他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迟子墨是迟家的嫡长子,知书明礼,才学出众,迟父素来对他寄予厚望,从来不舍得打骂。唯有一次,是因为迟子苍带着几名庶弟烧了大皇子的车辇。事情败露,迟父闻之大怒,召来所有迟家子孙诘问。迟子苍用余光扫过跪在地上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几个庶弟,心中不屑,正欲开口承认,却见迟子墨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父亲,是孩儿做的。”
“你?”迟父满脸惊愕,“你为何这么做?”
“孩儿听闻,大皇子恃势凌人,强抢民女充为侍妾,孩儿一时不忿,才率人烧毁他的车辇,想给他一点颜色罢了,不料酿此大祸。孩儿知错,请父亲责罚。”
“荒唐!”迟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迟子墨骂道:“为父一向以为你稳重,你却如此意气用事!”
迟子苍呆呆地跪在后面,迟父用戒尺打迟子墨的手心,每打一下,戒尺高高扬起,伴随着风声重重落下。每一下,都像是打在迟子苍的心上,疼得血肉模糊。
他没有站出来替迟子墨辩解,并非因为他不敢,而是因为在迟子墨起身认错之前,宽大的袖摆拂过地面,他的手轻轻触上迟子苍的小指。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兄弟间的心意相通便令迟子苍一下子就明白了迟子墨的意思。
他知道。
他是故意为他顶罪的。
迟子苍握住那只手,无比轻柔地在掌心里落下一个吻。那里有一道伤疤,时日久了,若不细看,几乎分辨不出。他记得那时迟子墨的脸色苍白如纸,却紧紧抿住嘴唇不出声,更没有掉一滴泪。迟子苍挨过不少迟父的戒尺,自然晓得那戒尺打在手心有多痛。自己皮糙肉厚,挨上几下倒不妨事。换作迟子墨,那痛楚却仿佛千百次的叠加,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等到迟父罢手,迟子墨的手心早已被戒尺打得通红一片,交错的伤痕高高肿起,直教闻讯赶来的迟夫人心疼得哭成了泪人。
“为什么?”郎中给迟子墨上药,每逢碰到伤口,迟子墨好看的眉毛便忍不住皱一下,迟子苍跪在榻前,一颗心也跟着狠狠揪紧。
“我是你的兄长,护着你是应当的。”浓密的睫毛衬得迟子墨的面色愈发苍白,他平静地回答。
十五岁年少气盛的迟子苍根本不会明白,那时东宫之争初露端倪,朝中风云暗涌。迟家世代望族,终不免卷入纷争的命运。大皇子虽然并非王后所出,然拥立者甚众。迟子苍烧毁的不仅仅是一辆车辇,更是在迟家与大皇子之间烧出了一道明明白白的界限。倘若有朝一日大皇子登基,这个使他面上无光的迟家子孙不论是谁都必死无疑。
“哥哥从来不舍得打我。”迟子苍的吻沿着迟子墨的手背逐渐上移,一个使力将他推倒在床铺上,“明知道是求死的事情,也愿意赌上自己的命来换我。”
坚硬的物事隔着衣衫牢牢地抵在腿间,同为男子,迟子墨自然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不禁面色陡变,“你疯了!我们是兄弟!”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迟子苍覆上他的脸颊,与他耳鬓厮磨,眼中是迟子墨从未见过的痴迷与狂热,“过了今夜,就不仅仅是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