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了……她看见了……”

鬼怪的呢喃愈发急促，鬼影浮动间，将艾俐偲围得愈发严密。艾俐偲的脚步不快不慢，与众人在昏暗的长廊上行进，她强撑着没有显出更多的异样，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撑多久。

“为什么用蜡烛照明？”艾俐偲走在最前方，语气挑剔，但其实她不过是在经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维持冷静。

格雷连忙慌张地上前几步解释：“星城政府的经费一直处于紧缺状态，再加上之前钟楼修缮，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资金了。”

“可是我很不喜欢。”艾俐偲停下脚步，前方的鬼张大了它的嘴，好像是深渊一样等待着她跳进去。

“这……”格雷被艾俐偲冷然的目光盯住，高大的身形不由缩了一下，他用袖子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笑容勉强，“艾俐偲小姐，我一定想办法，明天我就去政厅督促他们申请经费。”

艾俐偲没做回应，她的余光看到前方那只张着嘴的鬼陡然间闭合，一团糜烂的血肉开始蠕动，凸起的肉瘤齐齐裂开狭长的缝隙，越撑越大，直到足够湿滑的舌头从缝隙中伸出才停止扩大。而那些舌头，用力拍打地面，落下又抬起，弹性十足，正向着艾俐偲缓缓袭来。

怎么办，怎么办？！

艾俐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像方才那样，欺骗大脑，告诉自己那些的都是幻觉。随着恐怖气息的侵蚀，她越来越相信那些鬼怪就是真实的，三不原则的不可视，不可信，她已然触犯。

焦虑的情绪下，她的双眼浮现一层绯红，此前以为是幻象的血淋淋的人影再度出现在她眼前，但这一次，这鬼影却不再呢喃那句“我看见你了”的话，反而发出一声尖啸，转身向着挥舞舌头的鬼头扑去，扭打在一起。

“那是……我的……”血人影的呢喃断断续续。

艾俐偲看到血人影一把抓住鬼头的舌头，用力一拔，就脱离了肉瘤的缝隙，随后极快地化为一团灰沉沉的迷雾，向长廊上方飘去。

看上去，要不了多久，血人影就能解决掉恶心的鬼头。

但这并不能让艾俐偲紧绷的神经有任何一点松弛，她很清楚，那血人影并不是来救她，而是一种极端的护食行为——自己正是它看中的食物。

***

“快！快！快！”

长廊的尽头忽然涌现一列朋克人，焦急地喊着口号，如旋风冲了进来。他们没有向艾俐偲行礼，也没有对其他官员表现出该有的谦卑和敬意。

“发现异常精神波动，清除中……清除失败……再次尝试清除……”

艾俐偲无所动作地看着朋克人搬来一台极为怪异且笨重的仪器，从仪器的顶端抽出五条可伸缩的软管，对着那些鬼怪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动。

一个握着软管的朋克人将它对准了艾俐偲，从头到脚的扫动了一遍，艾俐偲能够看到一些体型较小的鬼怪在哀嚎声中被吸进了软管，周身阴冷的气息微微散去些许。

但很快，随着血人影拖着四分五裂的鬼头扑向她，散去的阴冷气息再度聚拢，甚至更加浓烈。

她像是嫌恶朋克人和他手中的软管一样后退几步，僵硬的声线显出她的无措：“这是在干什么？”

格雷上前挡在朋克人和艾俐偲之间，拨开那条软管，厉声喝道：“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要不是不归我管，我早就把你们都丢出城去！”

朋克人扭动自己的机械臂，绕过格雷，继续将软管对准艾俐偲。

“你叫什么名字？”艾俐偲没有再往后退，因为她发觉那血人影似乎很讨厌软管的吸力，为了躲避居然隐匿身形，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精神波动已恢复常值……”庞大的仪器发出滴滴提示音，朋克人才将软管收回。

他向艾俐偲行礼：“AG6800。”

“和朋克叛军首领的名字很像。”艾俐偲看了一眼格雷，发现对方似乎很乐见AG6800被自己刁难。

他们背后所代表的派系一定有纠葛和龃龉，但那与艾俐偲无关，她只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AG6800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个柔弱的贵族究竟想干什么。迟疑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只是系统编号而已，在下并不认识叛军。”

艾俐偲看着长廊上的那些鬼怪，不是被吸入软管，就是逃散离开，长廊平静下来。虽然在艾俐偲以外的人看来，一切如常，只是那些卑贱的朋克人又冲进来装模作样了一番。

“队长，数值已经恢复！是否归队？”

被艾俐偲盯得浑身不自在的AG6800连忙下令：“撤！”

仪器被再度抬起，如同来时的迅疾，他们的离去也很利索。但艾俐偲并不打算这么快放走这些朋克人，她要搞清楚他们究竟是用了什么原理驱散那些鬼怪的。

“等等。AG6800，我对你们部门很感兴趣……”

向着出口离去的朋克们生生停下，犹豫地看向他们的队长。贵族的特权之大，身份之贵重，让他们根本不敢忽视艾俐偲的任何一句话。

“艾俐偲小姐，那里的环境昏暗肮脏，并不是什么参观游玩的好地方。”AG6800恭顺地垂下脑袋，语气轻柔，但说出的内容却是大胆的拒绝。

就连格雷也开口劝道：“是啊，艾俐偲小姐，您今天舟车劳顿这么久，也该休息了。”

艾俐偲只是笑，她的固执让所有人都头疼。

***

环境监测部门距离钟楼五百米，是一间低矮的平房，屋角裸露出来的钢铁管道布满了暗红铁锈，远远看上去像是凝固的鲜血。

AG6800推开虚掩的大门，门轴之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嘎吱声，门后的阴森由此显露。

他半个身子进了门，好像那一半就此融入黑暗之中：“您确定要进来吗？”

艾俐偲用行动回答，她快步走进大门。寂静的黑暗中，她似乎能听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呼吸声，很轻，似有似无，身边鼓动的冷风让她想到了呼吸气流。

AG6800的脚步声在进入门后突然变得沉重，说话的声音也飘忽不定：“艾…俐偲小姐，请您…待会儿不管看到［？？？（意味不明的含糊发音）］，保持安静，否则［？？？（同上）］……您听明白了吗？”

他说了什么？

直觉告诉艾俐偲，她不能将自己的困惑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明白。”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森白光源将黑暗驱散，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并没有给予人安心的抚慰，反而更加引起紧张，因为这光和医院太平间的光芒如出一辙。

AG6800在灯打开的同时，就掏出了一副眼镜戴上。他之前各方面的表现都可以说明他的视力没有问题，这样怪异的举动也引起了艾俐偲的注意。

但艾俐偲并没有立马询问，因为她眼前发生的一切，更多的吸引了她的注意。艾俐偲眼前出现了一块巨大完整的透明玻璃，玻璃的另一面诡异至极。

上方庞大的机器吞吐出各种形态的鬼怪，落在运转的转盘上，那转盘似乎有什么魔力，牢牢地粘黏住那些鬼怪，无论它们怎么挣扎，都无法离开。转盘将它们送向一个巨大的熔炉里，加热熔炉的并不是火焰，而是一种掺杂着银色月华的奇异物质。那些被送入熔炉的鬼怪，很快就在哀嚎声中化成了一颗颗颜色各异的圆润珠子。到达一定数量后，会有朋克人关闭熔炉，冷却到一定温度后用特定的容器取出珠子，送去艾俐偲看不见的房间。

“这……”艾俐偲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如果鬼怪可以以这样的手段应付，那说明这已然成为了一个产业链。

AG6800不适地推了推眼镜，对于艾俐偲的反应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艾俐偲小姐，您果然能够看见这些鬼怪。哼，那些可悲的朋克叛军，他们的无知，让他们永远无法领略到贵族血脉的优越，只有贵族才能够不借助任何精神道具，就能直接看到鬼怪。”

“精神道具？”艾俐偲没有管他话语当中的政治倾向，反而抓住了她最想听到的关键词反问。

AG6800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艾俐偲居然不知道精神道具。在他看来贵族们对环境监测部门的运作不清楚，再正常不过，因为他们向来不屑于这些琐碎的事，但若是连最基础的鬼怪常识都没有，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但他很快联想到了一些贵族之间的辛密传闻，谨慎地压下自己的疑惑：“是的，我现在戴的这副眼镜就是精神道具，熔炉当中烧出来的珠子就是制作精神道具的原料。”

不知为何，艾俐偲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哥哥艾维克总是不会取下的眼镜。但艾维克显然不借助精神道具，也可以直接用肉眼看到鬼怪，他为什么要戴那眼镜呢？

“可是，你使用仪器吸取鬼怪的时候怎么不使用精神道具？”艾俐偲依旧盯着熔炉里的珠子。

AG6800叹了口气：“以我们的权限，还不足以执行清除任务的时候，申请使用精神道具。”

“贵族可以一直使用吗？”艾俐偲问出这句话后，自己都觉得好笑，如果贵族不可以使用，难道给那些平民奴隶用吗？

AG6800这时突然恍然大悟，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出了艾俐偲来星城的目的，大概是代表斯塔家族争夺星城精神道具的管理权。

他有些烦躁，大人物之间的暗涌，总是会波及到他们这些卑贱的朋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