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苦葫芦
天色熹微,一只鸟儿落在飞檐上啼啭,秦扇半梦半醒之际隐约听见有人进了院,旋即便是推开门儿的声音,将她叫醒梳妆打扮起来,真红褙子红色罗裙,一盏茶时候不到喜娘也来了府上,替她开面。
花轿临门,府外炮声阵阵以迎轿,拦轿门、塞红包、搜轿……外间热闹不绝,屋里喜娘催着妆,知夏、知秋两个丫头眼圈已然红了,竟比苏蕙、秦扇母女俩还哭得早。
秦扇捏了捏苏蕙的手:“娘,今儿我就嫁人了……”说着觑眼喜娘,与苏蕙用口型说句话。
苏蕙自然看明白了,原本还有想哭的架势,此时只无奈笑她,替她将衣裳理了理边说了好些掏心窝的话儿,后边知夏这才捧着凤冠来要与她戴。
戴上凤冠觉得脑袋沉沉的,蓦地又紧张几分,吁一口气,教喜娘听见赶忙打断来。
吉时到,院外敲锣声起。喜娘替她将盖头盖好送往花轿上,连不谙事的朝儿也在奶娘怀里咿咿呀呀地摆起手。
新妇胞弟尚在襁褓,秦大人几日前便邀了远堂弟与远堂侄儿来,由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替她送轿。
小暑后一日秦家便将嫁妆送去顾府上了,正是初晴云蒸时候,嫁妆由三里巷出绕街巷到顾府,十里红妆,各家推窗迎晴时候将这场景看了去,细一打听晓得是顾秦两家好事将近。故而今日街衢两旁,酒肆、醋铺、伞坊凡花轿所经之处无人不探首看着。
沿途放铳、放炮仗,吹吹打打声中仍能听见街头繁闹,秦扇稳坐在轿中,隐约听见轿外有个小姑娘的声音,熟悉得紧,嚷着“姑娘你要开心啊”的话,旋即声音大了起来,一群人都学小姑娘叫起来。
她原本上轿就紧攥着的手松开些,指节恢复了血色。傻乎乎的,别不是莲生罢?
红彤彤的盖头底下,她浅浅笑起来,垂眼玩着指头。是的呀,她是要嫁给顾祁溪的……
花轿走过街衢巷道,总算入了顾府大门,炮仗声、鼓乐声迎着轿。这大喜日子文逾静自然也在,两年前顾祁钰大婚时便是她当的出轿小娘,哪晓得当上瘾了今儿又要吵着要做,这才将原本选好的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换成了她。
此时卸了轿门,逾静便欢喜去轿里,牵着秦扇袖摆拉了三下始才出轿,逾静试探着往她盖头底下瞧,想看看二表嫂的模样,只是哪儿能教她见着?忙教身后喜娘扣着这位小祖宗的肩膀往回拽了截。
秦扇脑里过着晨间喜娘说的规矩,小心翼翼地跨过脚底下朱红漆木马鞍与火盆儿,红毡由府门一路铺进喜堂,顺着红毡,喜娘与知冬扶着她往里去。
喜堂内的新郎丰神淡雅,朗星般的眸子不时顺着红毡出堂门,看去院门处,丝毫不怕亲戚、友人笑话。
这时院门绕进一人,余光瞥见人影时心下怦怦跳起来,只哪儿是穿着喜服的姑娘,不过一个粉裳丫鬟罢了,小丫头在堂外道:“花轿儿落了,新娘就到。”
这下顾祁溪视线便再没从院门处挪开过了,疏月不由上前提醒他:“二少爷,是时候躲起来了。”
顾祁溪眉头微蹙,极为认真地问道:“躲起来做什么?”
素来做事从容不迫、说谎面不改色的疏月这时候低低惊叹一声,原昨日喜娘与他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好又解释句:“喜轿进门,新郎便当躲去别处,待新娘入了喜堂这才教捧花烛的小儇请回啊。”
疏月说了话,四周有人笑出声来。
原还有这规矩,素来不讲规矩的顾二公子好言道:“待会儿再躲不迟。”
疏月哪儿能不应,只好陪人翘首等着,好一会儿见逾静、喜娘等人扶着新娘进了院门,又才说一遍:“二少爷,当躲了。”
顾祁溪见了那款款朝他来、幪着盖头的人,目光如水……
“二少爷?”人都要到跟前了。
“嗯。”他沉声应下,而后往一扇门边儿上去定定立着,甚至都没躲去门后。
疏月:“……”
虽说是佯躲,也不能这般儿打眼啊。
秦扇踏进喜堂门槛后心跳更紧,屋里窣窣声与一些细碎的接耳声,喜娘扶她在堂右侧站定,捧花烛的小儇才去门边将躲在显眼处的新郎请来左侧。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后,总算听那赞礼人唱道:“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他垂头看看手心里的红绸带,顺着彩球绸带看去另一端春葱玉指,心意微动拽了拽红绸,盖头下的姑娘眼睫刷刷看去手上,嘴角弯了弯,亦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两个捧着龙凤花烛的小儇走在最前边儿,顾祁溪引着她进了洞房坐至床沿。
一个丫头将托着喜秤的盘儿递来他面前:“请新郎挑起盖头,从此称心如意。”
顾祁溪将喜秤取了在手里,看她微微动的绣着牡丹的盖头,暗吁一口气,徐徐将红盖头挑起,床沿坐着的人丢了从早间起便盖在头上的红盖头,眼波流眄到他身上,旋即对上那双古井水般清澈的眸子。
他亦定定看着她。双眸剪秋水,白净两腮染上淡淡瑰色,浓朱衍丹唇,凤冠上嵌着晶莹宝石的珠钿微微颤着,满室红烛纱灯,喜床喜被红罗帐,一个红彤彤的漂亮小姑娘坐在床沿。
他弯弯眉眼,不顾喜秤还握在手里,顾自拱手浅笑叫她道:“见过娘子……”
秦扇教他脱口出的“娘子”二字叫得更红了两分,见他身后几个丫头俱埋头憋笑,柳眉也挂了笑意,只是给她百张脸皮这话也是回不了的。
他将喜秤还回了托盘上,小丫头退回原位后又上来一个,盘里是一壶酒与剖成两瓢的苦葫芦,苦葫芦瓢由红丝线连着。
他徐坐去床沿左侧,偏头看着她,耳垂上坠着榴红色的耳坠儿,像剔透的红石榴,煞是可口。
“请新郎、新娘用合卺酒,从此长长久久。”
茶酒瓠盛清酿,酒味愈绵甜,合卺却用苦葫芦,甘甜中和着新鲜苦涩,从此甘也同道、苦也同道……二人垂头饮一口,因瓢连着,两人离得近些,秦扇微仰头时敛着的眼也抬将起来,见他亦做着同样的动作,而后甘甜酿入肠,伴着喉头上下滚滚,她也想入非非会儿。
而后又是好些规律,好算繁复完了,便由喜娘领着丫头往新郎、新娘身上洒金钱花果,枣、花生、桂圆、莲子哗啦啦落在两人身上或落在身后千孙被上,丫头们唱起了撒帐歌——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词句露骨,红纱灯旁的人玉指微蜷,忽地头上一轻,瞧去原是不安分坐床的人摘了凤冠,下颌线条柔和,薄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喜娘从方才这位爷与新娘问好便晓得不是个安分的了,这是亦不出言打断,夫妻恩爱乃是第一要义,她求之不得。
纷繁礼节尽数完时,顾祁溪便要去外间贺郎酒宴,秦扇则叫疏月领去净室沐浴更衣,知冬随后进来……
浴桶里水雾蒸腾,原本就是夏日,舒适之余也冒出薄薄儿的汗来,又想去方才的撒帐歌与那《秘戏三十六幅》上的事儿,两颊更晕了红。
沐浴后换上藕粉色寝衣,趿着软缎出来洞房内,是时小丫头们全退出去,只留知冬与疏月在门边儿守着,秦扇长发尚湿,疏月将她引坐来梳妆台前,取净巾替她轻轻擦拭,打来二少爷院里后,她许久没伺候过这样好的一头乌发了,此时一绺一绺的擦得细致。
知冬看她面带霞色,以为她热得紧,忙倒杯茶水交与她。
待秀发干时,疏月替秦扇绾一斜髻,簪一支流苏助木剌雕花儿钗在发髻间,轻巧可人。
“二少奶奶真漂亮。”
秦扇从镜里看着她,与她笑笑,发髻梳妥当后她复坐去千工床沿。床两边儿雕一对花瓶,意为平平静静;瓶上绘莲花莲蓬,意求莲生贵子;中雕和合二仙,意为家庭和合,夫妻恩爱……
夜色垂垂,红彤彤的屋子没了天光只剩烛光,或抬头看看床幔、灯盏,或垂头看看脚上软缎儿绣鞋,再没看的时便听屋外脚步声与两个丫头问安的声音传来。
是顾祁溪回了屋,一时间连呼吸也屏住,紧张的人以指腹摩挲着丝绸袖缘,心不由怦然。
雕花儿门被推开,他仍穿着那通红喜服,约莫是饮酒的缘故,白净俊朗的脸庞上也隐隐红着,龙凤对烛底下对上彼此的眼,踱步来她跟前,见她睫毛扑闪着,像蝴蝶扇动的翅膀,轻笑出声。
秦扇仰头看他,只见他薄唇动动,吐出几个字来:“等我沐浴。”
她脑里瞢忪片刻,随即屋外几个丫头婆子各提着桶热水进净室,他也转身进去。
什么叫等他沐浴,她又没期待什么……可转念间便别过头,丫头婆子陆续出了屋,疏月往外要掩门时才发现知冬还坚守着屋子忙将她拽出来。
偌大的洞房,只有两颗怦然的心。
合白釉儿碗口粗的红烛欢喜地燃着,提醒着纱罩里的姐妹们,今儿夜里谁也不许睡,有活的良辰美景看。
秦扇渐将心绪平复,心底忽然升了捉弄他的念头。不过还不及细想便听着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还是没骨气地背脊一麻,徐缓挺直了腰。
他一言不发坐在她身侧,衣袖贴着衣袖,趿着鞋靠去她的脚边儿,这么轻微一触,好似连腿也软了。
“我想你了。”说这话时他已偏头看向她,语气可怜兮兮的。
这一个半月来未见,秦扇亦转头看他,从烛光下显得柔和的泪痣看去他的眼,伸手点了点他撑在床沿上的手。
“嗯……我也想你。”
“小扇儿。”
甚么小扇儿,这名字只爹爹、娘小时候叫过的,此时被他叫得甜腻腻的。
秦扇微微调了调身子,学他侧坐,双手合成喇叭状,凑近些叫他:“巧哥儿?”
不待顾祁溪难堪,便听门外“咯咯”的笑声传来。
秦扇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顾祁溪听她叫这么声原本要难堪的脸色还没摆出来,便见她被吓着抚胸口的动作。忍不住捏了下她鼻尖,松开又弯腰俯去她耳边:“你等着,待会儿再收拾你。”
说完便起身去屋外。
屋里耳朵发烫的人只隐约听见外边儿有小孩儿的声音:“二表哥,我拦不住逾静,也拦不住容展哥哥,姐姐、姐夫我也拦不住,还有……”大表哥、大表嫂我也拦不住。
顾祁溪耐着性子与人讲着,秦扇看去门边,忽见一个精雕细琢的女孩儿从顾祁溪脚边儿探身进来,冲她摆摆手,秦扇抿笑,学着她摆摆手。
半晌小姑娘才退出屋,屋外人声才消停。他再进来时抱着一银盆,盆中盛着整块冰,秦扇睨着他见他将盆搁在木椅上,又端着木椅到床边儿来。
“这是什么?”
“这是‘白银盘里一青螺’。”
见她迷迷瞪瞪的想这句话,又想起方才的情景来,瞥一眼她耳朵,还是问她道:“谁说与你我这名儿的?”
这时候提起这事,恐他是不想遂那红烛的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1.最近更新时间不太稳定,抱歉抱歉~(猛男落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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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巧哥儿他不行#VS#我觉得巧哥儿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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