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终了,地下躺着的人又咬了咬她唇珠儿才作罢,弯眼笑笑。

笑得原本还在怄气他骗人的人没了脾气，也没急着起身，而是匐在他胸口低低凑近他面庞,摸着他笑眼底下淡淡的昭示他没睡好的乌青，低低柔柔问他：“昨夜里没睡好么？”

“嗯，看见你在怀里,欢喜的一夜睡不着。”

秦扇睨他眼,慢吞吞从他身上爬起来，伸出手：“你要躺去什么时候？”

他看她小手伸着,笑意更深：“只恐又将你拽下来。”

秦扇想想,好似是这么回事，又收回手，等他自己起来,替他拍拍身后的灰。经了这么一遭,只当他没事，又在这方小天地里走走看看半晌,最后停在石榴树底下,他手臂伸去折了一朵火红的榴花,替她簪在发髻上,拍拍她后脑：“走罢。”

“嗯。”

他无奈叹息声：“我五岁后便立誓说再不来此处的。”

“那往后我可以自己来么？”

“不可。来也得叫上我。”

“不是说不来么？”

“我虽不玩,你却能玩儿的，最好多植些花木在这处。”

说着说着他低头看去她，好似一心在认路……

回院里时日已当午,葵花向日倾，蝉声阵阵与檐牙燕雀声抗衡着。用过午膳二人便一左一右坐去榻上，院中绿树浓阴，窗外摆着风轮，将窗台碎冰凉气吹进屋内……

秦扇一手托着腮，一手摇着把蝶恋花的团扇儿，早间说的甚么“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所为”的言论，此时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她想起苏蕙喜欢吃的一样东西来，便是鲍鱼，那咸腥味道她与爹爹都不爱的，不过每年有人卖鲍鱼时爹爹都会买好些搁在府上，每到晴日里厨房廊下都挂晾着一排咸鱼干。

而此时，自己就是那腌咸鱼。

他也是。

还连带着，想吃鲍鱼……

“你吃过咸鱼干么？”

“嗯？”他似是想了下咸鱼干是什么，而后眉头微蹙，“没。”

她看明白他蹙眉的动作，倾转身子，替他摇摇扇子，问他：“你不喜欢么？”

“不喜欢那咸腥味，你欢喜吃？”

“往日与你一样弃嫌，不过离了家，才又想吃的，”而后干脆蹬了鞋缩到榻上，双手托着腮，“明日回门去，大致是要委屈你鼻子了。”

顾祁溪听明白她话里意思，也只手撑着腮：“你若想吃，不用顾忌我的。”

“嗯。”

顾祁溪想到甚么，问她：“夏日里可惯用桃笙？”昨日婚床是没铺桃笙的。

“你用么？”

“好似是我先问的你。”

秦扇却斟酌起这么个容易问题来，她是不喜欢用的，小时候被竹簟划过手，往后再热也不敢用竹簟的，可若是用惯竹簟的人夏日里一旦不用，总不适应的。

顾祁溪好笑的捏了捏她鼻尖：“很难答么？”

“我不省得你用还是不用啊。”

“你用我便用，你不用我也不用……”

“不能委屈你的呀。”她这话说的认真。

这么个小问题两条腌咸鱼弯弯绕绕半晌才得了准话，这桃笙，他二人谁也不用的。

和煦薰风掺着冰雪凉气吹进窗内，榻上二人又左一句、右一句闲聊许久，好算趴在几上头抵着头睡了去。

知冬这半晌顶着亭午太阳，总算从树上逮了蝉下来，路过这扇窗时便见小姐、姑爷头对头睡，罗扇轻掩着两人头。连忙捂好了蝉，轻声走过去，生怕搅扰了这场景。

小姐念叨了这许久的顾二公子，如今可真好。

**

午窗睡起，树荫转午。两人迷瞪相视会儿才笑的，清醒过他又领她在院里指认一番，门阶窗栏、书房藏室。而后去了搁妆奁的库房里去，心里想着的是要将她出嫁前的枕边宝贝盘去卧房里，边招顾祁溪进来。

他打趣她：“就不怕我偷挪你嫁妆么？”

“你随意一个古瓶儿就抵许多去，你若挪了，我便拿你藏室的瓶出来。”

倒是不吃亏的。

走近她跟前去，才见是她将他送的东西都收好在这个匣子里，零零碎碎有一箱来，原他二人还私相授受过这么些时日。

她摸出一个泥塑娃娃来，笑吟吟指着其间一粒沙子：“这个像不像你？”

“……哪里像我？”

“你瞧这颗小痣！”

“……”

又开了一个杉木匣：“这个是你的衣裳，而今还与你。”

他看着那件破碎流苏边儿的厚衣裳，心思微动，好似回去落月湖畔那夜似的，伸手接来，问她：“可想夏日里去回落月湖？”

记得那时候他琢磨了许久小姑娘会喜欢的话，总算说了流萤出来，哪料她只回一句“蚊虫也多”的话，结舌迂久。

“想去的……”那日才将回来便与娘说了要去的话，只是嫁了人。

“再过几日，我将天问好了再去。”

“嗯。”

是日甫一入夜，他便将将人抱去床上啃起来，她只推攘过他：“你昨夜未睡的，今日再不许来了……”

“可——”

可话还未说完便听他“嘶”一声，原是她轻拍他后脑以示宽慰，哪料拍到他白日里磕地上的难处，生疼。

秦扇坐起来，借着一盏微弱的烛灯，探去他脑后，摸了摸才晓得头上撞了个包出来，这一下又愧疚起来，怎么就失手推了人呢？

耸耸鼻子：“我教天隅叫大夫来。”

顾祁溪见她好似与她自个儿怄气起来，笑兮兮宽解她：“罢了，不过撞了个小包罢了。”

“不行，要叫大夫来看过才是。”

他可不愿这时辰叫大夫来，只是他拗不过她，只消她眼圈一红他便听了话，两人急匆匆拢好衣裳，差天隅将府上大夫找来。天隅去时将情形与大夫说明了，故而来时是备着跌损药物来的，细查看后只说好生涂两日药便好了，秦扇又借机问了老大夫早间替蔺姝诊脉的事儿，晓得是真有了喜，大夫这才提了药箱回去。

走后她又点几盏灯，坐去榻上，他则坐在小杌子上趴在她腿上，一手举着镜子借光，她将镜子摆好位置才拨开他脑后的发，细致地替他涂药：“都怪我，若涂得疼了吱一声来。”

“不疼的，只是忧思夜里睡不着。”

“你侧着睡便无碍，”说话时将药搽好，绢布抖落开细细缠好，又补一句，“夜里我箍着你不许你翻身。”

他起身时拿着镜看看头上细窄绢布，因才过了大喜日子，连绢布都用的红色，瞧着……喜气的紧。

“莫不是你还替花儿包过伤口，绢布也绑的这般好看？”

“知冬成立日挥鞭子，才学成回府上时总打到自己，她粗手粗脚的，我只好帮着她上药缠伤口了。”

他将镜子扣在矮几上，见她将多点的几盏灯又一一吹灭，才起身，像阵风似的将人拦腰抱起，搁去床上，将她鞋脱到床下。

她像是生翅膀飞过一截似的，心有余悸：“你这是发甚么疯？”

顾祁溪先不答话，只又把“白银盘里一青螺”挪近些，秦扇瞬时明白了这动作的含义……

“不是说好了么，今儿不那个，你眼圈都黑黑的。”

没有说好的。

他攀来床边，将阮罗帐放下，问她：“你为何对知冬那般好？因为你认得她？”

她被问的愣了会儿，忽然圈住他腰，呢喃细语：“因为我认得她，也因为她对我好，她从外边给我买曹婆婆家的肉饼……”

“那我呢，因为你认得我，也因为我对你好？”

“还不够么？”

以前是够的，初晓得她认得自己时候，欢喜得整夜未眠。可人总算要得寸进尺的，如今晓得自己与一个小丫头地位一致，心中甘愿才怪。

“如若不够，再添一条好了……”

“添一条什么？”

“你还好看，眼里像是有星星。”

他垂头看向怀里的人，成亲后，她好似豪迈许多。

“那我们可以‘湖光秋月两相和’了么？”

细思这一句，松开他。

“不行的，你昨夜便没睡，今日若又欢喜过头如何的好？”

“动上会儿不准就累了，累了睡得才快……”

夜烛孤寂未寝，唯有煎泪看着帐中“湖光秋月两相和”，也不知所看之景先灭，还是自己先燃烬。

**

却说另一端老大夫出了院后，唯天上月亮与十余颗星星撒些光亮，心里想着二少爷手上的地方，二少奶奶瞧着瘦弱个人，竟连二少爷一个七尺高的男儿都推得下床来？

人不可……不可貌相呐，老大夫提着药箱弓腰与小道上两人问好：“老爷、夫人。”赏月亮么？

好在银白月色底下看不清人脸色，顾泽卿威严“嗯”上一声。

倒是文言忽然问他：“唐大夫如何这时候了还在外边儿？”

“将从二少爷院里出来。”

夜里叫大夫去，文言轻易想去忧虑的地方去，急忙忙问他：“出了何事？”

“老爷、夫人莫忧，二少爷只磕绊了下，皮肉伤。”

顾文氏脸色和缓些：“夜便深了，您老回去凉快会儿便歇息罢。”

“是。”老大夫这时候走起路来，腿脚快了好些。

人不可貌相呐！都快做祖父祖母的人了，竟还夜里看星星，他老人家撞见……怪羞的。

夜里老大夫对窗望月，摇着蒲葵扇，想起少年时自己来，感怀万千。余下的人或看星星看月亮，或抚着肚皮感受生命，或跨越夏夜直奔湖光秋月。

……

翌日回门，夫妻俩一早起来，她又替他抹了回药，不过白日里自然不会缠那喜气的红绢布，全妥当了才与备好的一车礼往三里巷去。

秦大人与苏蕙一早便候着了，见着女儿女婿时欢欣迎去堂内。

他听她念叨过这么多次朝儿，今日却是头回见。

秦扇一见朝儿边欢喜抱来自己怀中，小朝儿见了秦扇，一如既往的爱咿咿呀呀，今日竟还咯咯笑出声来。不说秦扇，连苏蕙也惊喜。

“好个朝儿，你娘日日哄、夜夜哄，却只与你阿姊笑。”

朝儿没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冲着苏蕙笑声，母女俩俱笑嘻嘻的，知夏、知秋、知冬三个立在后边儿，也各自摆着鬼脸，只有知冬龇牙咧嘴的吓人将朝儿吓得闭眼，余下两人都铩羽。

顾祁溪与秦大人说了好些话，眼神却总飘去那边笑声不断的人身上去。

秦枫亦朗笑声：“祁溪还没见过朝儿罢。”

“尚未，不过听扇儿说了好多回了。”

“那我二人也过去瞧瞧罢。”

“正有此意。”

说着便过来，秦扇将朝儿放在小榻上，把拨浪鼓交去顾祁溪手上：“朝儿喜欢这个，你逗逗他。”

他呆板的转起拨浪鼓来，许是怕声响大了吓着这不到四月大的小孩儿，见他葡萄似的眸子滴溜溜转着才慢慢放开动作。一心逗朝儿，没留意秦扇去苏蕙屋里拿了那对小铙钹来，忽“噌——”的一声儿在背后响起，拿波浪的手一个不稳，险些掉了。

朝儿笑得更开心了。

他回头看她，她正乖巧地弯着嘴角：“你替他选的小铙钹，他一听便笑。”

“嗯，朝儿给我面子。”

而后朝儿也给面子的捉住了他指头，一直困着他到午时饿了才松开，秦扇则与苏蕙谈心说话去。

今儿回门，菜品齐全，秦扇瞠目，心想爹娘对顾祁溪可真好，往回她生辰时候都没这般多吃的，不知苏蕙是不是瞧破了她这小心思，只好又给她夹菜去。

秦扇看着满桌珍馐，想起腌咸鱼来，问她：“娘，今儿却没有鲍鱼。

苏蕙倒是想吃，只是那臭乎乎的鱼干除了她便再没人欢喜的，今儿扇儿却问起鲍鱼来，莫不是这个女婿喜欢吃？瞧着不像的呀。

遂出言问：“不省得祁溪闻得惯么。”

“嗯，鲍鱼……甚好。”

秦扇听他委屈自己的话，居然没有愧疚之意，等将腌咸鱼盼上桌时，她吃了许多，顾祁溪也咬牙吃了些。两人挑挑眉，原来咸鱼还是挺好吃的。

苏蕙看人满意模样，记在心下。从这回后，往后二人只要回门一次，桌上定有咸鱼干在。

作者有话要说：1.如果主角不当咸鱼，有没有别的选择？(在线等，挺急的)

2.我想写巧哥儿被蛇咬m(__)m。可是还有两个恋爱要在夏天谈，被蛇咬了时间不够，陷入沉思……

3.收到大噶的鼓励了！啾咪～比心&比心小天使“燕樱”灌溉营养液×1；“惊弓之鸟”灌溉营养液×10；“啾啾”灌溉营养液×1；“YOYO”灌溉营养液×1；“阿芸”灌溉营养液×2；“褐瞳”灌溉营养液×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