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十三

离开白浅原工作室,电梯下行时,席榷突然道:“你从会议室门口开始就一直在打量我,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

电梯里只有他和安德森两个人,席榷没让白浅原的助理送下楼,也是为了方便说话。

安德森站在按键边,闻言直接转过身来,光明正大地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他片刻。

“刚才我和简制作人单独聊了聊,”他说,“有些猜不准她的年纪。”

席榷微皱了皱眉:“你看上她了?”

安德森:“……”

“我不是这个意思。”经纪人艰难道,“她看上去很了解白导,我只是有些好奇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白浅原还很小的时候,”席榷随口道,“女士的年龄需要保密,这样背后谈论不太妥当。”

安德森:“……抱歉。”

席榷看了他一眼。

“我十三岁第一次上舞台,那个时候简玲已经在做相关工作了。”他平静道,“她如果给你建议,你不妨认真想想。”

还没到下班时间,电梯顺畅下行,到达停车场。

安德森先一步出去,伸手挡住电梯门,等席榷出来,落后他一步跟上,边走边说:“你知道她会对我说什么。”

“不知道。”车门在席榷来到车前时打开,席榷上了车坐下,看着站在门边的经纪人,补充了一句,“你的气场会被她压制,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上车吧。”

车门关上,安德森上了副驾,席榷的助理小何坐在驾驶座。

经纪人上车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在小会议室外看到的场景。

席榷进去将近两个小时后,小会议室的玻璃墙重新变为透明,两人的谈话显然已经结束,席榷拿起剧本起身离开,白浅原就坐在原处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很淡,眼神中有几分无聊,更多的看不分明,却找不出任何异常。

如果不是早已经被告知过实情,安德森很肯定,他也会同其他人、包括两人的师父秋徵山一家一样,认定这两人就如同他们表现出来的一样相看两厌。

而即便是被提前告知过实情,在亲眼见到白浅原和席榷出现在同一副画面中时,安德森也无法想象两人之间存在着另一种亲密关系。

汽车驶离车库,眼前的光线陡然变得明亮起来,经纪人暂时从越跑越偏的思绪中抽离,才猛然想起席榷上车之后说的那句话。

他回身敲了敲前后的隔断,“老板,你上车之后是不是还说了什么,我刚才似乎没有听清楚。”

席榷正看着手机屏幕,闻言疑惑抬头,见经纪人凉飕飕的目光,恍然:“我说,你的气场被简玲压了过去并不是可耻的事情。”

安德森:“……”

他不该寄希望于席榷的良知。

席榷向他确认:“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安德森无法反驳,咬牙笑道,“多谢老板。”

席榷点头:“不谢。”

工作室内,小会议室,白浅原没挪位置。等了一会儿,助理过来汇报工作,大部分有关席榷,交代了一下正式签约的时间,以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白浅原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助理说完,才吩咐了一句:“我刚才更新了公邮里的完整剧本,让人抓紧去准备。”

因为编剧始终在修改当中,之前下发给演员的纸质剧本全部都是大纲形式,全组成员碰头会在下个月初,剧本要在那之前送到所有人手上,算起来剩不了多少时间了。

助理应声,白浅原就起身,把电脑放进一个有些旧的皮套里,带在身侧出了门,离开工作室。

去年年底,《一朵云》第三轮演出获得了文艺基金的项目资助,成为获得资助的九个话剧项目之一,这其中有一部分,得益于市文化局对于这个项目的推选。

白浅原工作室从成立之初就得到了文化局的关照,这两年更是越发被重视,扶持的力度也加大了许多。虽说是互惠互利的共赢局面,但人情总是有来有往,对接白浅原工作室的负责人或领导的合理要求,白浅原这边没道理拒绝。

今晚有个饭局。M市与临市H市明年将会联合推出一系列文艺项目作为宣传,今天的饭局上,除去两市文化局的相关负责人,白浅原已经知道的还有几位编导和制作人,以及几位演员。

白浅原在工作室楼下抬手拦了一辆车,到达目的地时,付其东正好出来迎他。

作为白浅原另一位多年合作的制作人,付其东对白浅原的事业发展同样助益良多,其中文化局等各部门与工作室的交流,多数就是通过付其东的牵线。

今晚他也受邀在列,先前正在休息室与人说话。

白浅原与他一同进去,随口问了句都有谁。

付其东说了几个名字,于白浅原而言都不陌生,包罗了纪录片导演、商业片导演、电视剧编剧、戏曲演员和M市电视台编导等各个类别排头级别的人物。

付其东边走边说,很快到了休息室,除去M和H市文化局领导外的所有人就出现在白浅原眼前。

白浅原大概扫视一眼,把刚才听到的名字一一对上了号。都是熟面孔。

他迈进众人视线之内,面向往这边看过来的众人,点了点头,主动问候了一声。

演艺界里论资排辈,今晚到场的人物中,白浅原辈分虽然靠前,资历却要往后排。

况且他与秋徵山的关系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在多数人眼里,这就是一个有一些名气的年轻后辈,有一点不同的是这个后辈很有几分实力,至于其他印象,却不会有很多。

因此休息室内众人各自回了礼,一些人即便或多或少同白浅原有过交集,现在也不过一个点头,只有一个人,一见到白浅原就对他招了招手,甚至还要起身过来拉他,被白浅原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向那人走过去,还没落座就听人问:“怎么也不说一声你今天会来?”

白浅原坐下:“没听说你也在。”

“我来凑个热闹,不过你既然在,我们可以争取一下合作。”

“现在说这些还早,”白浅原道,“我也没兴趣导电视剧。”

“也不是没有现成的剧本改话剧,给你写个新的也成。”编剧赵眀辰轻松道,“只要你愿意,其他的都不是事。”

白浅原看了他一眼。赵眀辰出名早,年轻时写过几部放在现在也热度不减的电视剧,早期风格辛辣,近年开始转型,改编ip剧本、写一些不怎么需要观众动脑的都市剧,在外口碑褒贬不一。

六七年前白浅原刚刚回来时,就是以一部改编赵眀辰剧本的话剧起步,严格来说,秋今岚开始剧本创作,也是受到了赵眀辰的影响,他可以算是秋今岚半个长辈,因此看着白浅原的目光,也满是欣赏和慈爱。

明明其实也就比白浅原年长十来岁。

白浅原向来对他爷爷辈的态度免疫,不过有时还是会有些牙酸。

“再说吧。”他示意一边试图与赵眀辰说话的演员,仔细一看觉得巧,正是之前婉拒了蒋序那个角色的徐陆。

白浅原没去管他,对赵眀辰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管我。”

赵眀辰闻言有些恨铁不成钢,却还是遂了他的意,没再管他,到后来散席时,也只是对他点点头,没有再接近。

在场的一众人物当中,有一些名气的年轻导演不算太过显眼,他在休息室时与人简单搭了几句话,就静看一些人故意出风头,开席后话虽不多,倒没拒谁的酒,做派丝毫不高调,因此席间让一个半路把脑子扔了想要暗自给他找个茬的导演吃了个暗亏,也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

白浅原对这个状态很满意,也在散席后交换到了一些新的联系方式。今晚列席的这些人,已经于无形之中形成了一个共同体模式的集合,在还没有做任何的公示的当下,对集合中的成员各自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艺术创作原则上不应受到任何限制,而艺术的传播需要资本,却不能仅仅依靠资本。如何从中借势而不被反向操控,白浅原一直把持着这个度,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会相对自由一些,换句话说,集结于他身上的利益关系相较之下更为纯粹,这也是这些年来,他作为导演的个人公开信息仅限于作品的原因。

因此,付其东将白浅原扔来的刚才存下联系方式的手机接住,然后看着他拿出另一个明显是日常使用的手机时,心情并没有太大波动,甚至如同往常一般吐槽了一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制作人,不是你的助理。”

白浅原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嘴上敷衍道:“自己应有的心理建设不必时刻挂在嘴边。”

付其东其貌不扬,曾多次被误认为白浅原或是某个演员的助理,多年来已经具备了相应的自觉。

“话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再多嘴一句。”制作人没介意,酒喝了不少,语气却清醒得很,“本来蒋序那个事跟你已经没多大关系了,但今天你歪打正着坐实了别人的怀疑,接下来可能会有人盯着你,你多留个心注意着。”

白浅原:“说清楚点。”

简单来说,蒋序上个月突然被爆涉毒让白浅原也受到了一些牵连,与今晚席上的导演王信昌背后的人脱不了干系。席间暗自给白浅原找茬的也是这个以ip剧闻名的导演,他并非没带脑子,而是借此试探了一下白浅原的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姓王的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白浅原漠然。

他向来不去招惹别人,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暂时解决不了也要让人先吃点苦头。蒋序的事他没什么兴趣,背后推手还是刚才才知道,他会反击,纯粹因为对方挑衅。

换句话说就是,欠教训。

“你这是平白吸引了一波关注。”付其东说,“但说到底你跟那头没有实质利益牵扯,我不过提个醒。”

白浅原叫的车到了。

“随便。”他无所谓道,“我这没你事了,下班吧。”

两个人身上酒气熏人,露天下聊了这么几句,被风一吹,散去不少。

“你当我陪你等车聊天呢?”

付其东不想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原本要等散得差不多了再走,此时被白浅原打发助理的语气一激,还是没忍住,“家里没人的单身汉懂个屁!”

单身汉:“比别人多懂个屁你很开心?”

制作人选择闭嘴无视,转身去打电话。白浅原无趣地挑眉,径直上车回家。

他家距离晚上吃饭的地方不算远,不过半个小时,汽车转进了熟悉的街道,白浅原让司机在一条街外停下。

他下车的动作很利落,迈步却像是醉意终于涌了上来,不确认脚下踩着的是坚实的地面,就不肯往前走第二步。

白浅原慢慢悠悠地拐进路边的全家,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盒薄荷糖,往嘴里扔了两颗。

他沿着路闲逛,用不算大的步幅丈量便利店与他家的距离,忘了数到多少步时,白浅原站在家门口,嚼碎嘴里的糖粒,抬手开了锁。

玄关灯自动亮起,门口放着一双牛津鞋,白浅原甩开脚上的鞋,随手将手中薄荷糖和电脑扔下,隔着玄关镂空的隔断,穿过一片黑暗,看见了卧室中明亮的灯光。

他拖沓着脚步、慢悠悠地向亮着灯的地方走过去。

路过餐厅、走过客厅,还没走到,那头有个人影身周嵌着一圈光晕,将明亮的光芒甩在身后,步伐漫不经心地从白浅原的卧室里出来。

见到他的身影,那人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没有出声。

白浅原也没有开口,他不需要去思考这个时候出现在会出现在他家的人是谁,对面的人影止住了脚步,他却没停。

他走到席榷面前,抬起右手扣住他的后颈,直接吻了上去。

稀薄的黑暗中气息换过两轮,席榷手掌抵着白浅原的额头推开,“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面前的人周身酒气浓郁,唯独唇舌之间含着薄荷的清新,他任由额头上那只手将他推开,额前散落的发丝被掀起,若隐若现一对劲秀的眉,和仿佛将光芒淬进瞳仁的一双眼睛。

席榷模糊的面容此时倒映在那双眼中,眼睛的主人抬起另一只手,在席榷左侧脸颊上拍了拍,说话时语气很清醒。

“我还没有喝到会认错人的地步。”白浅原说。

席榷把手松开,“能认清人,就守点规矩。”

“这话你自己说出来,也不怕脸疼。”白浅原单手一颗一颗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倾身靠近他,近到胸膛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温度心跳,才满意地避开温热的气息侧首低头,在他的咽喉处徘徊,寻到凸起的喉结,慢条斯理地吻着。

一只手依然扣在对方后脑处,像是要将他一手掌控,“还是说,头牌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席榷语调冷淡,“我是不是力不从心,似乎不需要特别向你证明。”

他握住小臂拉开白浅原右手的力道则恰好相反。

白浅原挑眉,没有反驳这个事实。

从他十八岁在L城将席榷堵在自己房间里到现在,两人没有谁会记得清他们究竟做过多少次,甚至于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对于对方的身体,就如同自己的一般了如指掌。

后颈处的衣领被一把扯下,在一只手中与身后衣摆拧在一起,绕了一圈。

白浅原不轻不重地咬在他的喉结上,随后被强迫着直起身来。

席榷用一件衬衫,将他的双手反扣在身后,见他似笑非笑地舔了舔下唇,也冷冷勾起唇角,语气直接:“发情之前先滚去洗澡,你带进来的味道,很难闻。”

确实难闻。

酒桌上谈事,杯里红白混着盘中鱼肉荤腥油盐酱醋,酒足饭饱敬烟品茶,绕是白浅原兴致不高,也从头到尾淌过了一遭。

但这些场景他向来出门就忘,要说有多么厌烦嫌恶,倒也不至于。

面前这个人不会不清楚。

白浅原眼角唇边染上兴味,睨了他一眼,想说些足够刺激这个人的话。只是一转念,到底不愿意委屈自己目前正浓的兴致。

他被禁锢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反过来将指腹搭在席榷的手腕上,轻轻勾了勾。

“一起。”选择了另一种刺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