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信心
白浅原面对席榷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酒精的作用只会让他较平日更为热情,这也直接导致早晨电话吵闹不休地响起来时,向来不冷不淡开嘲讽的白导,因为睡眠不足,难得把不爽的表情摆在了脸上。
管理人在电话那头解释有一位名为安德森的先生来访,白浅原沉默听完,眉头一拧,“让他等着。”
随即转身去接了杯水,支着一条腿坐在窗边沙发里醒神。
席榷从浴室出来,见他顶着一张臭脸目光阴沉,淡定地转开视线,视而不见准备去衣帽间换衣服。
“站住。”白浅原不耐烦道,“你的经纪人现在在楼下,解释一下。”
席榷很自然地停下脚步,转了个方向,走到白浅原身前。
超市家庭装沐浴露的清香放在席榷身上仿佛能够凭空馥郁一些,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向白浅原倾撒而下,将他笼罩其中。
白浅原睡意未消的大脑有片刻走神,突然觉得助理给他在超市一站置办齐全的日用品也不至于太令人嫌弃。
“过后有工作,他来接我。”席榷拿过他手上的水杯,很自然地抬手喝了一口。
事实证明他的动作十分明智,沙发旁没有其他杂物,白浅原找不到东西砸过来,只能徒劳地动了动手指。
“你好像忘了这里是谁的地方。”他语气不善,“得寸进尺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席榷拎着水杯,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还是得了便宜就翻脸不认人,”食指指节在他下唇蹭了蹭,收回手,“起床气别冲我发,谁把你吵醒的找谁去。”
昨天在工作室,关于剧本的事情谈完,席榷正要离开时,白浅原坐着没动,只是抬起头,用完全是明示的语气和眼神问他,晚上要不要过来。
席榷不清楚他昨晚有什么安排,但一个微醺的白浅原,显然不在他的容忍范围中。
白浅原清醒了一些,盯着席榷看了片刻。
“让他进来。”他面色转阴,起身进了洗手间。
席榷把水杯放下,回到与主卧相通的卧房,找到手机,给楼下的安德森打了个电话,“上来。”
经纪人没半点废话,不到五分钟就出现在白浅原家门口,把东西递给过来开门的席榷,往里头瞄了一眼:“我能进去?”
席榷无所谓道:“你愿意在门口等着也没问题。”
安德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自觉换了鞋,生无可恋地跟在席榷身后进门。
他一个经纪人,大早上还得偷偷摸摸一个人来接自家艺人兼老板,就因为对方昨晚在情人家过夜,偏偏这个情人不是别人,正是对方马上就要参演的话剧的导演,而这个关系在这边目前只有他知道。
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况,席榷的前任经纪人文森特没有细说,席榷自己也不会提。安德森过来的路上一直在考虑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白浅原,如今坐在白浅原家的餐桌上,他依然没想出个头绪。
席榷把他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五花八门的早餐摆了小半张餐桌,白浅原这时拿着刚才的水杯从卧室里出来,经过餐厅时看了安德森一眼。
“早上好,白导。”安德森说,“我是……”
昨天白浅原一直待在小会议室里,安德森没有见到他。虽然场合不怎么正式,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今天才是安德森第一次正式与白浅原见面。
“我知道你是谁。”白浅原随口问,“喝什么。”
安德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指了指来这里途中路过的连锁咖啡的纸袋,“不用麻烦,谢谢。”
白浅原眉梢懒懒地抬了一下,表示听见了,直接进了厨房。
安德森转头探究地看了席榷一眼。
刚才管理人请他稍等,这一稍等就等了近半个小时,白导那身似乎还是睡衣,也不知道上面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席榷没理会他,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撕着油条往豆浆里扔。
这位老大回来不到一周,已然是把饮食管理忘得一干二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点都不忌口。
经纪人瞄了一眼放在他面前的小馄饨小笼包,“诺兰要知道你在我眼皮底下这么吃,她不会放过我的。”
诺兰是席榷的私人营养师。
“所以让你提前给她排休。”席榷抽出湿纸巾擦手,“你不说的话,她不会把你怎么样。”
经纪人要求不多:“只要你别在诺兰销假前发胖……”
“多余的担心。”席榷抬眼,而后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
白浅原从厨房出来,听见他俩的对话,对上席榷的视线,把水杯往他手边一放,“吃东西的时候最好闭嘴。”
自己拿着另一杯水在他对面坐下。
席榷无辜道:“如你所愿。”
白浅原没再搭理他。
“安德森。”他喝了一口水,叫经纪人的名字,“你姓李,母亲是外国人?”
“是法国人。”安德森说。
“热情浪漫的民族。”白浅原没什么起伏地说了句,拿起他手边的土豆泥,用勺子戳了戳,“今天过后你会经常见到我,今天之前我们从没有见过面,休息日的早晨按陌生人家的门铃,能被宽容的只有快递员。”
尽管经纪人并没有按门铃这个实质动作,但在白浅原这里,性质都一样。
他把土豆泥里的培根粒压下去,看向安德森,抬了抬手,“看在你送来这个的份上,已经自来熟了,可以不必回生。但作为经纪人做出这种莽撞的举动,你该思考是自己能力不足,还是老板太不着调。”
席榷喝了一口水,抬眼与白浅原对视。
莽撞的经纪人轻咳了一声,“白导认为呢。”
“你拿错了。”席榷指尖敲了敲玻璃杯,看着白浅原的眼睛,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对安德森说,“你不会想听到那个答案的。”
白浅原扯了扯嘴角,对上席榷的目光,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喝不死人。”他冷淡道,“能力不足、和有一个为所欲为的老板不冲突,你想听哪种。”
“……不用麻烦了。”安德森举了举手里的冰美式,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刚才是我欠考虑,多谢白导不和我计较。”
“好说。”白浅原往嘴里送了一口土豆泥,“我的助理小林,你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
安德森给了个肯定的回答,却见白浅原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席榷放下筷子,喝完玻璃杯里的液体,施施然起身:“我去换衣服。”
白浅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安德森抬手看表,为这位难得的自觉生出了些许感动,“好的。”
卧室门关上,白浅原神情不变,有条不紊地消灭着碗里的土豆泥,经纪人往席榷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
对白浅原道:“白导,有关席榷的一些安排,还需要征求您的意见。”
白浅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安德森说:“国内对席榷的工作邀约向来不断,这次他准备回国,工作室也顺势接下了一部分。昨天我们收到了《争》的工作安排,考虑到其中排练周期较长,和席榷的其他工作日程难免会有重合的部分,为了避免多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需要参考您的意思,再与他方提前交涉。”
白浅原吃完最后一勺土豆泥,安德森说:“初次合作,不太清楚白导以往的习惯,希望您不要介意。”
白浅原喝了口水等他说完,脸上看不出什么介意不介意,“我在家时不讨论工作上的事情。”
他没等试图开口的经纪人说话,接道:“我的组里,原则上不准假,如果演员本人判断不得不请,他们会有办法让我同意。”
他的意思是,其他人来说没有用,除非演员本人开口,他还要看对方表现来考虑。
安德森嘴上客气道谢,心里却在想白浅原和秋徵山不愧是师徒,这样的脾气板上钉钉的一脉相承。
白浅原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说了句“我去洗手间”,就起身离开了餐厅。
经纪人莫名被一个人留在了餐桌上,却终于有时间打开他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的三明治。
白浅原从洗手间出来,没回餐厅,直接进了衣帽间。
这地方空间不大,他进来的时候席榷正好把衬衫扣子系到领口,一抬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衣领规矩地束缚着线条优越的脖颈,散开的袖口处能够看见若隐若现的手腕,精致却不纤弱,白浅原很清楚那里的手感。
“安德森说了什么?”席榷接过白浅原手上的表,那是他昨晚摘下放在洗面台上的。
白浅原脸上没什么表情,“明知故问。”
席榷把表戴上,又去扣袖扣:“我不确定他会说什么,但他显然说了让你觉得麻烦的事情。”
白浅原看着他抬手垂眸系袖扣,目光下移,突然勾起唇角。
“你的麻烦解决了么。”
餐桌下,安德森没有看见的地方,这两个人的交流并不似桌面上那样云淡风轻。
“听起来你很希望我能在这里做些什么。”席榷说。
白浅原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伸出手去:“那就是还没有。”
席榷握住他的手腕,拦下,瞥一眼白浅原进来的时候顺手带上的隔断门,“人是你放进来的,当心把自己玩脱了。”
白浅原并没有真的想有什么动作,挣开他的手,向后一靠倚在墙上。
“真有这种时候,你也逃不了。”他似笑非笑,“如果不是你的经纪人过来,我也不会知道有人回来没多久,已经对这片了如指掌了。”
席榷大学之前住在M城西老城某区,白浅原小时候也住在那边,现在这个地方位于M城东某区,是城市新中心,是白浅原如今的住所,过去数年席榷虽然来过几次,但都是过了夜就走,还不至于连周边街头巷尾的餐饮状况都一清二楚。
席榷淡定道:“别太感动,职业素养而已。”
白浅原:“下个月九号你最好也能这样自信。”
下个月九号,《争》全组成员碰头会。
席榷看着他,笑了笑:“当然,对我最有信心的,可不是我自己。”
离开白浅原家,安德森坐上席榷昨晚开来的车的驾驶座,拿出手机时,明白了刚才白浅原那句没有下文的话的意思。
就在一分钟以前,白浅原的助理小林在微信对话框里连续向他发了五个红包。
发完就走,不多说一句话。
经纪人十分感动,转头看他老板,手上不含糊把红包全领了。
席榷正坐在后座看手机,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给你就收着。”
经纪人客气道:“那怎么好意思,我只是顺路把你定的东西捎过来而已。”
“如果你觉得受之有愧,这样,”席榷无所谓道,“你这个月奖金就不用另外拨了,我看你凭白得了几个小红包砸在脑门上,也挺满足的。”
经纪人转回身去,收起手机,转移话题:“你刚才喝的是什么?”
本来就是随口一句玩笑,席榷也懒得追究,“什么。”
“白导给你的那杯。”
两个同样的玻璃杯里装着看起来相同的液体,但席榷对白浅原说他拿错了。
“蜂蜜水。”席榷答,“喝不死人。”
他察觉到后视镜里若有所思的目光,嘴角不太明显地弯了一下,“你对他好像很感兴趣。”
经纪人立刻严肃道:“我没有其他意思。”
席榷挑了挑眉:“有也没关系。”
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路边全家的标识被他们慢慢抛在身后。
“不需要过度在意我和他的关系,也不要让这样的好奇影响你的判断。”席榷平静道,“他刚才应该说过,他不在家讨论工作,同样的,在工作上,我们只是演员和导演。”
安德森早就知道席榷的职业性远比他要强,却还是会在某些时候被自己的老板不轻不重地敲打一番。
“公事公办,安德森。”席榷看向后视镜,笑了笑,“当然,私下对白导感兴趣,你尽可以用出你的手段。”
安德森确实对白浅原有些好奇,而具体是什么感觉,他这会儿有些说不上来,或许只是好奇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的身份和经历,但绝不是席榷所说的那种兴趣。
“不、不必了。”经纪人假笑道,“公事公办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