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熟
简玲的助理小刘听见她这句话,很快离开了大会议室,来到隔壁,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白浅原把要说的话说完,才转头让她进来,给了一个“说”的眼神。
小刘说:“席老师刚才已经到达工作室,简总的意思是等会儿请席老师同您和道具、舞美组的各位老师见一面,您看我们怎么安排比较合适?”
白浅原没回话,偏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几个人。
于春霖目光中透出了很明显的惊喜,道具设计是个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的男生,名叫蔡醒,听见助理的话刚开始似乎没反应过来,想清楚后,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期待。
“是席榷吗?”蔡醒欣喜道,“我以为要下周才能见到他。”
小刘说:“是的。”
玻璃隔断双向可视,简玲和一群人从外面走过的时候,白浅原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有一道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又很快掠走。
不用看也能知道目光的主人是怎样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但于春霖、蔡醒几人刚才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白大导演的要求上,确实没注意刚才门外经过一群人。
白浅原说:“不用安排,就在这见。我还有事情没说完,那边结束得早,就让他们等等。”
小刘离开去回话,蔡醒见门关上,顺势有些八卦地问:“白导,能不能透露一下到底是怎样请到席榷的?”
白浅原懒散道:“他很难请?”
如果简玲在一旁,听见这样做作的反问大约会腹诽不止,但蔡醒不知内情,以为白浅原是真不清楚。
“国内除了秋导,席榷可没演过其他导演的作品。”蔡醒琢磨道,“除了去年的《凯旋》,近几年他在国内露脸也不多,听说赵导的《钟声》原本就打算邀请他,可人家没答应。”
除了秋徵山还有秦流风秦导,白浅原心道,没接《钟声》首要原因是档期问题,某些人身价还够不上耍大牌。
“他露脸不多,但献过声啊,”于春霖补充,“国家台《国家地理》系列的纪录片就是他配的旁白。”
道具组一个小姑娘说:“那个我知道,我大学室友还专门扒了他的音频放在手机里,白天黑夜地听。”
“不止这些,”道具组另一个小姑娘道,“《国家地理》第二季那张喀斯特地貌的宣传海报也是席榷拍的呢。”
白浅原道:“需不需要我把空间让给你们开追星交流会?”
蔡醒刚想说什么,闻言闭了嘴。
白浅原声音不高:“我不管有些人多出名、有多大成就、被多少人追捧,他只要是个演员,在舞台上就只能用实力说话。你们都是舞台的创作者,无意义的情绪不要带到工作中来。”
蔡醒嘀咕:“席榷的实力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吧。”
于春霖没再谈论席榷,拨了一下刘海,对蔡醒说:“别说这种外行话。”
“最相信演员的永远是观众。”白浅原嘲讽了一句,“没有任何演员敢打包票自己能完美完成每一场演出,其他人倒是对他们深信不疑。”
他动了动手腕看一眼表盘,并不打算在这种无关的话题上继续浪费时间,“会议继续,刚才说到哪了。”
于春霖答:“第二幕。”
白浅原“嗯”了一声:“开始我也说过,明面上的冲突集中在这一幕,因此很大一部分东西需要更为夸张的表现形式……”
他一开口,思维畅通无阻地流动起来,舞台的架构在剧本成型之前已经形成于他的脑海中,随着时间不断地改进完善。
现在他在做的,就是把脑海中的一部分架构用语言进行表达,通过于春霖等人的加工,使它不久之后能够在现实中成型。
不再分心走神,白浅原的集中甚至让他一度忽略了时间,于春霖把几张随手画的草图递给他的时候,白浅原从思考的状态抽离,意识到现阶段他要说的,已经大致说完了。
助理小林在这时过来敲门。
“白导,简总让我来问问您这边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助理说。
白浅原一抬头,见他对面几人像是个个都镶了一双蚊香眼,肉眼可见的筋疲力尽。
“行了,今天到这里。”白导大发慈悲松了口,起身自己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对一旁的助理说,“去让人过来。”
小林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白浅原视野中就出现了简玲和席榷的身影。
打头的制作人一打眼见他站在门边,对他点了点头,同身旁的席榷说:“白导亲自出来迎接,挺少见的。”
席榷闻言看他一眼,没接这话:“白导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
面部肌肉放松,目光毫无波澜,像是连呼吸都嫌费劲。
“和各组的沟通非常耗神,舞台制作期间他一直都是这个状态,”简玲说,“有一点细枝末节不合意都会被他捉住不放,要不你说服他、要不他让你改到满意为止,大家都习惯了。”
席榷笑道:“秋导也是这样。”
作为众所周知、秋徵山的“得意门生”,他说出的这句话不会有任何异议。
简玲也笑:“这样你适应起来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
几步路的距离,两人的音量不高,但足够门边的白浅原听得清楚。
“坐了一上午腰酸腿麻,起来活动活动。”白浅原的目光和席榷的一触即分,“刚才没注意时间多说了几句,久等,进来吧。”
简玲先一步进门,席榷从白浅原身旁经过,点了点头,客气道:“制作人有心,让人把白导以往的作品集送了过来,小林回来之前我一直在看《一朵云》,很有意思。”
《一朵云》目前为止的三轮演出中,席榷有印象在现场看过的场次就不止一只手的数量,更不用说简玲送来的作品集中几乎每一部作品的首轮首演,席榷都在现场。
只不过在明面上,两人确实不熟,目光来回之间有心照不宣的成分,但一个演得实在算不上走心,另一个的回应也不甚积极。
如果不是白浅原日常就是这个鬼样子,旁观者只怕要觉得白导对席榷有什么意见。
“是么,那就好。”白浅原敷衍道。
他无意和席榷假客气,抬起下巴示意另一边已经全体起立的道具、舞美组成员,“介绍一下,舞美于春霖,道具蔡醒,身后是各自的组员。”
说完看向自己的工作人员,眼神示意一旁的席榷,抬了抬眉梢。
“这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蔡醒激动地截过话头:“白导,席榷老师还有人会不认识吗,不用介绍了。”
白浅原被打断,翻了个白眼,听见这位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席老师您好,我叫蔡醒,是《争》的道具设计。”蔡醒说,“去年《凯旋》在M市的巡演我看了八场,玛维上校实在是太帅了!”
玛维就是《凯旋》主角即席榷角色的名字。
席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笑道:“谢谢你。”
《凯旋》在M市的演出持续了一个月,能看八场算得上是忠实观众了。
“忠实观众”摸了摸鼻子:“就是那什么……我没能抢到那时候国内签售的入场券,这次有幸能与您合作,您看……方便的话能请您给我签个名吗,就在场刊上。”
《凯旋》的观众见面会和签售统一放在当地巡演的尾场之后,为了控制人数,巡演中会不定时派发见面会入场券,只有得到入场券的人,才能见到演员拿到签名。
蔡醒当时没拿到入场资格,见到席榷有这个请求,也属正常,席榷当然不会拒绝。
“场刊上不行,海报上可以吗?”
签在哪里当然都没问题。蔡醒笑得见牙不见眼,搓搓脸:“都可以都可以。”
于春霖见状也举手:“老师我也能有姓名吗,我家里有一整套《国家地理》的蓝光碟……”
一旁的简玲看了她一眼:“我记得全套《国家地理》好像有九张碟……”
“噗。”于春霖赶紧摆摆手,沉着利落霎时消失,哭笑不得地对席榷说,“不是不是,全套礼盒里不是有一张证书吗,我是在想……”
“一个个这个时候都挺会想的。”白浅原突然说。
于春霖瞬间闭了嘴,后面几个蠢蠢欲动的工作人员也暂时消停了下来。
但席榷微笑着向于春霖点点头,没有拒绝她的要求。
“行了,都认识也要走流程。”白浅原漫不经心道,“介绍一下,这是席榷,饰演‘潘征’。”
“谢谢白导。”席榷余光一扫身旁的导演,按“流程”走,“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希望与各位合作愉快。”
“席老师太客气了。”于春霖说,众人纷纷附和。
白浅原冷眼看着,听他们又客套了几句,说:“席榷前段时间刚结束《凯旋》的巡演,从简总那听说组里卡司问题,二话不说就应下简总邀请;今天在场的一部分工作人员,总之先鼓掌对席榷表示欢迎。”
说完自己带头拍了拍手,动作要多敷衍有多敷衍,但一众工作人员显然很积极,一时间掌声热烈,一旁的制作人笑望席榷,也抬起手鼓了鼓掌。
席榷隐晦地朝白浅原看过来,白浅原回视,发现这人嘴角要弯不弯,隐隐露出了个笑容。
又在憋什么坏。
白浅原心底“啧”了一声。
这人稳得住面皮,就算有时候在白浅原这里吃了亏,旁人从他的表情上也几乎看不出异常。但白浅原对他熟悉得很,知道他恼羞成怒是什么样子,自然也清楚他准备坑人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因为白导大多数时候都会成为这个对象。
席榷很适应掌声,颔首致谢,只是出乎白浅原意料地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白浅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暂时不准备有什么动静。
而始终如同隐身一般的经纪人安德森就在这个时候适当上前一步,客气地说席榷不方便久留打扰大家工作,工作人员们也知事,纷纷客气回话“并不打扰”“老师再见”,目送制作人和席榷离开小会议室。
白浅原没去看外面远去的人影,往椅子后背一靠,淡定道:“别激动,都坐好。”
于春霖和蔡醒面面相觑。
“白导您刚说今天就到这里了……”蔡醒提醒道。
白浅原嗤了一声:“就这么点出息。”
于春霖更为迂回一些:“到饭点了白导,您想吃点什么?”
蟹粉狮子头。白导在心底念了一句。
“饿了就直说。”白浅原没答她话,“把东西都收了,准备吃饭。”
蔡醒一脸不可思议道:“导演今天请客吗?!”
白浅原没理他,往外瞥了一眼,“进来。”
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领着几位身穿制服的服务生在外面正准备敲门,闻言直接推门进来。
“白导。”年轻男人面向白浅原问候了一句,又对众人点点头,“我是席榷老师的助理何庭,这是席老师为各位准备的午餐,请慢用。”
他身后的服务生鱼贯上前,将精致的餐盒放到每个人面前。餐盒的角落及服务生制服的右上角都有同样的两个字。
松石。一间M市著名的淮扬菜馆。
白浅原没理其他人,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打开了餐盒,而后不着痕迹地笑了一声。
有些人在某些时候也不至于那么混蛋。
餐盒下层的一道菜,赫然就是清炖蟹粉狮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