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采访
正在移动车里翻剧本的席榷收到了一封邮件。
他把剧本合上,拿起手机,一眼都没分给一旁放着的拿铁和香蕉,也自然把经纪人唠叨不停的声音当耳旁风。
邮件没有内容,只有标题一行字:听说你的营养师回来了。
席榷把手机往旁边座位上一扔,眼不见为净。
但经纪人还在持续输出车轱辘废话:“……牛奶按你的口味换成了低脂豆奶,一路上全线飘红,到摄影棚还要上妆做造型,挤不出时间吃饭了。你多少吃点……”
席榷下午有个《CELEB》杂志国内版的棚拍加上采访,他们的邀请在他动身回来的消息还没放出来之前就已经杀到,席榷算是欧洲版的常客,但国内版他这还是第一次上,被主编直接安排成为一个专题。
即将成为专题的人对这个工作反应一般,反而对经纪人有些关注。
“安德森,今天你比往常还要啰嗦。”席榷说。
经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沉默片刻,礼貌回复:“我只是别无选择地替小何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席榷今天的随行依然是只有经纪人和一个助理,助理会根据营养师的搭配为他准备餐食,但何庭留在白浅原工作室,移动车里现在只有安德森和席榷两个人。
前后隔断打开,经纪人一边关注着后面的老板一边开车。
席榷还是拿起了那杯拿铁,随口道:“你还有一个选择,就是闭嘴认真开车。”
经纪人冷静道:“您刚才这句的语气像是白导会说的话。”
他话音刚落,席榷的手机屏幕上又跳出了一封新的邮件。
着信没有声音,经纪人没看见,接着说:“……说到这个,白导的采访稿里分析剧本人物性格留了不少悬念,你今天刚拿到剧本,如果有拿不准的地方不如先看看导演的说法……”
《争》的完整剧本最近陆陆续续地送达各卡司手中,安德森是今天从简玲手中接过的线圈文件袋封好的剧本,上车就递给了正主,看着他拿出来随手翻了翻。
席榷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新邮件标题写着:多谢款待。
经纪人说:“……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但我想你应该还没有打开过。”
《CELEB》对席榷的专题采访涉及他过往的演艺经历以及成就,自然也避不过他眼下正在进行的工作,《CELEB》原先就向导演白浅原约了一篇采访,同一剧组的导演和演员上同一期杂志,内容必然会有关联。
白浅原的采访已经结束,安德森也收到了编辑部那边发来的精简过的采访稿连同席榷的采访大纲,从经纪人的角度来说,受访前“对一对答案”,其实无可厚非。
席榷闻言抬起头来:“我当然不会打开。”
经纪人误解了他的意思:“我认为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必要别扭……”
“这与私人问题没有关系,我想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席榷把咖啡放下,“对于剧本的解读并没有一个绝对的正确答案,就算我的回答和导演截然相反,这其中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经纪人说:“但在排练过程中,导演的解读就是正确答案,这本杂志会在下个月发售,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和导演唱反调。”
席榷把手机捡起来,解锁进入邮箱界面。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一个演员如果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和表达的勇气,就失去了绝大多数能够创造价值的机会。”他的语调很平淡,“这句话我曾经说过,把‘演员’换成其他任何的文化创造者,都同样适用。所以不用说了。”
他垂目回复邮件,敲了几个字。
“顺便提一句,不算很重要的事情。”席榷说,“剧本我上周已经看过了,所以不会有拿不准的地方。”
安德森:“……”
“好的。”经纪人微笑道。
他在后半段选择了闭嘴专注开车,中途席榷下调了椅背闭上眼,安德森看不出他有没有睡着,但还是将隔断合上,刹车踩的更平稳了一些。
到达摄影棚后安德森回头打开隔断,发现席榷正看着手机,半点没有刚睡醒的样子,就提醒了一句已经到了,而后看着席榷将手机关机,确认领口是否整齐之后,下了车。
《CELEB》的副主编兼专题策划将席榷迎了进去,没寒暄几句,就为他介绍了摄像师、灯光、场务、化妆师等主要工作人员。
席榷换上第一套衣服,上完妆做好造型出来,副主编又站在场地中稍显空旷的一块地方,与工作人员们简短地开了个小会,重述了一遍拍摄理念,见众人没有问题,就立刻开拍。
有关拍摄理念专题策划书里描述得很清楚,副主编与席榷也进行过事先的沟通。席榷很满意也很适应这样的工作效率,几乎是立刻就进入状态。
平面摄影考验的不光有摄像师的技术,还有镜头下人物的表现能力。席榷无意去评价自己的表现能力,但摄像师的反应能够说明一切。
只不过饶是席榷拍得够顺利,棚拍结束时也已经临近傍晚,多数的时间花在了更换造型和布景上,为免移动麻烦,后续的采访没有返回C杂总公司,而是在摄影棚楼上进行。
席榷换下了第三套衣服,但还保持着造型师精心设计过的造型,采访开始之前,副主编满含欣赏的看了他好几眼,感叹了一句:“这样的五官放在哪里都能同样出色。”
副主编姓周,是一位略年长于席榷的成熟女性,长发职业套装,给人的感觉很像简玲。
席榷笑而不语。他的五官经过修饰,显得张扬凌厉,但他的表情很淡,中和外形带来的尖锐,使得不至于让人感觉难以靠近。
“你准备好了,我们随时能开始。”周副主编笑了笑。
录音笔放在两人中间,席榷喝了一口水,对坐在他侧对方的副主编点点头。
“没问题。”
周副主编道:“那么作为切入点,我们不妨继续刚才的话题。今年是你出道二十周年,如同我刚才所说,你的五官无论是在舞台还是在大荧幕上,势必都会是极为出色的,前者如今已经无需证明。但据我们统计,二十年来你参演话剧数十部、累计演出场次达到三千场,与此相对的是参演电影数不满二十,主演电影更是只有两部,其中还包括了使你成为最佳男主角的《绅士》。”
副主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席榷颔首表示肯定。
于是副主编接道:“你曾经在其他采访中表示自己将专注舞台戏剧,但并不排斥登上大荧幕。然而在那次采访之后到目前为止,你只参演了两部电影,关于这一点、以及专注于舞台戏剧的原因,能请你在这里说说吗。”
席榷笑了笑,补充道:“那次采访同样是《CELEB》,是两年前。麦可思主编十分不客气,她问我是否认为电影产业太过浮躁、缺乏底蕴才选择专注于舞台。我因此回答选择舞台艺术是我个人的追求,并非因为排斥而回避大荧幕。
“关于这两年参演的电影,两位导演非常体谅。今年七月于L城收官的话剧《凯旋》,巡演从去年三月开始,为期一年半,我因为《凯旋》的排练和演出而打乱剧组工作顺序的事情时常发生,感谢所有剧组成员的包容。
“因为时间协调的问题,很遗憾有很多合作未能达成。我认为舞台演出与影视演出的平衡于我而言是因果关系,而非对立关系。”席榷顿了顿,道,“因为无法放下,所以只能割舍。”
副主编说:“可以认为你在今后也会依旧坚守舞台吗?”
席榷很冷静:“今后会如何,我无法做出肯定的回答,但我的人生中有二十年都站在舞台上,它始终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副主编点点头,换了一个问题:“可以聊聊秋徵山导演吗。”
席榷就笑了:“当然。”
“秋导是我的恩师。”他说。
周副主编补充道:“或许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你获奖的《绅士》,就是秋导的作品。”
“是的。”席榷道。
“我十三岁时第一次出演的话剧《怪人牛力》,就是秋导的作品,在距离这个摄影棚五分钟车程的M市大剧院演出。”席榷甚至不需要回忆,“演出一共十八场,我当时只是一个小龙套,十八场下来工资不到一千。”
席榷笑了笑:“后来老师嘲笑我因为不到一千块钱开始的职业生涯很没格调,我确实没有办法反驳。”
“这让我有些想念秋导促狭的风格了。”副主编道,“我们知道此前收官的《凯旋》的编剧秋今岚就是秋导的女儿,与女儿近期的活跃相反,秋导近三年都没有推出过任何作品。有关秋导的动向与未来的计划,有什么能够向我们透露的吗。”
“未来的计划我有一些了解,但暂时无法透露,”席榷歉然微笑道,“近几年他忙于审读各式剧本,也参与修改了《凯旋》,过得很充实。”
副主编道:“看来我们可以对秋导的新作保持期待了。”
席榷没有否认:“秋导是否依旧打算维持您刚才所说的促狭风格,目前还不太好说,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风格不会后继无人。”
副主编笑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这里指的是正在制作中的《争》,对吗。”
席榷扬起唇角,笑容看起来很愉悦。
副主编顺着话题的走向说下去:“说说这部新作品吧。”副主编举了个例子,“这是你与白浅原导演的第一次合作,对于白导你有什么想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