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和文老本身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对待我们盘古集团的态度上一直是投机者的态度。他们过来是要挣钱的，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会忍受风险而长期持有一家公司。爸爸在入主董事会后，能不先喂饱他们吗？不可能的，就算爸爸想要出尔反尔，股份份额已经提高了的莫老和文老也不会同意，那么爸爸就一定会牺牲一部分盘古集团的长远发展，先短期喂饱这些胃口，哪怕只是暂时的。”

“此外，爸爸就算夺回了公司的指挥权，他就能立刻指挥动所有人吗？现在留在盘古集团的人，无论是底层工人还是中高层领导，百分之八十都是既得利益者，他们会听他的话吗？尤其是能爬上中高层管理位的，百分之九十九都已经在盘古集团工作了五年以上，他们经历过爸爸的时代，敢信任爸爸吗？爸爸如果不得不大换血才能掌控这个公司呢？那他换血能换什么血呢？还是那句话，爸爸大可以从外面或者底层抽调有能力的人，但是莫老和文老会同意吗？”

“一个决策者的决定看似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实际上更多地是由他的那些追随者、狗腿子、支持者们在左右的。他不得不考虑那些人的利益，并为了那些人的利益而扭曲自己的初衷，不然就没人支持他了——这也并不是说忽略决策者的主动性，因为决策者的决定虽然是会被依靠谁、为了谁所左右，但他最开始入场的时候，是可以选择自己依靠谁、为了谁的。为了走捷径而不择手段，事后也不要怪不择手段的混沌反噬了。”

“当然，还有一种最理想的情况，就是爸爸天纵英才神勇盖世，在当权之后能迅速地套路这些吸血鬼一波，飞速整合盘古集团所有资源，然后带领盘古集团走向新的辉煌……但这里面的隐患未免也太多了。最关键的是，我们为什么要冒险呢？已经有靠谱的路出现了，我们本来就可以万无一失，为什么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呢？所以想来想去，我觉得，不让我爸回来是对盘古集团来说最保险、最负责的选择了，早就超出了纯粹的家族企业范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顾鑫说完之后才发现顾栩正在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眼神颇为幽深，让顾鑫汗毛直竖，忍不住道：“你也基了？……啊！疼！”

顾鑫一声惨叫，一下子就吸引了严肃会场的全部注意。

“顾鑫先生，”还在读文件说套话的文国勇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冒犯了，不满地喊，“会场禁止喧哗，你可以出去。”

“不用不用，我不喊了，意外。”顾鑫赶快赔笑，“抱歉，抱歉。”

大家各自回转头，继续听文国勇扯淡，留下顾鑫摸着自己的头小声哀嚎：“你怎么还打人呢！”

“我和美南在一起，你说我基，打你是轻的。”顾栩冷哼一声。

“还不是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太吓人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长大了，”顾栩轻笑了一声，声音倒是没有嘲讽，感觉还有点欣慰，“看来当时将天一影视给你是对的——你看你，现在都已经分析得这么有大局观了。你成长了不少，我很开心。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的。”

“天一影视我早晚会原封不动还给你的。”顾鑫嘟囔道，脸有些红，“你倒是难得夸我。”

“做得好当然要夸奖。至于天一影视，你自己留着吧，倒也不是什么重资产。”

“这倒是，你要是有盘古集团了，天一影视算什么呢？”

顾栩笑笑，也不往下解释。

“我真的很厉害吗？”顾鑫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继续讨句夸，实在是这场面太难得了，“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你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但你的潜台词我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我真的很不错’。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我就不用继续夸了。顺便说一句，你的分析思路很唯物辩证法，这和《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以及《湖南农□□动考察报告》是一个思路。”

“多夸夸能死吗？”顾鑫撇撇嘴，“我肯定唯物辩证法啊，我可是能背GCD宣言的男人。那些书都已经深入我的灵魂了。”

想起童年的事，顾栩和顾鑫相视一笑：“等会儿我要投票，你投吗？”

“我当然要投。”顾鑫跃跃欲试地说，“我还有几百股呢！重在参与！”

顾栩和顾鑫说话的时候，赵老师正定定地看着他们，眼神很复杂。

那厢，文国勇总算是按照规定的流程将该宣读的宣读完了。他喝了点水，缓了缓，这才对着立式话筒继续说道：“因为是表决顾怀雍股东的董事身份，所以我们有请顾怀雍股东上台发言。在他发言结束之后，我们开始投票。投票的方式是网络投票式，之前已经将需要的相关身份验证手续发给了大家。如果没有的话，这里是二维码，大家可以扫描处理一下。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好，让我们邀请顾怀雍。”

顾怀雍摁亮了面前的话筒。

似乎是为了给人一个矍铄的印象，他又将头发染成了乌黑。但其实，就算他不染头发，也没有人会质疑他是否还有精力继续着公司的活动。他永远是充满活力的。那双眼睛仍然和他的鹰钩鼻一样桀骜不驯，他抬起手拍话筒清音的时候，气势排山倒海而来，一瞬间时间仿佛回到了五年之前，那个时候他说一不二，权势熏天。

那是一个黄金时代——对于顾怀雍而言。

顾怀雍抱着话筒站了起来：“大家好，我是顾怀雍。”

之前还不断窸窸窣窣的会场完全安静了下来。顾栩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那个老人。

“我知道，有一些人不想在这里看到我。我也知道，也有一些人，在五年前曾经反对过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谁、或者清算谁。我只是说事实，我确实知道这些，因为我就是经历者，你们也是经历者。我想对大家坦诚一点，所以采用了这样的开场白。或许有些不中听，但请大家相信，我是真的想开诚布公与大家说说我的心里话。”

“五年前的时候，我离开了董事会。我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确实让公司陷入了混乱。我没有办法让公司的财政继续增长，盘古集团连续三年收入倒退，市场份额不断被蚕食，我作为届时的董事长与总经理，理应负全责。”

“但是，五年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吗？大家可以想想一个月前的那份公司财报。在连续五年的高速增长之后，我们的经营再一次地陷入了瓶颈。增长曲线已经趋近水平线快一年了；对市场的挖掘也已经饱和；增长点已经全部失效，而我们投入了那么多资金的mo项目却迟迟没有实现……这意味着什么？mo一定能大卖吗？我承认mo是好产品，可是在现今这个世界上，好产品就一定好的销售额吗？我们有足够好的销售渠道吗？我们能找到客户吗？如果答案全是否怎么办？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但我可以。我曾经是被选为劳动模范的厂长——”

“他也有脸说。”萧敬之小声嘀咕。

“——我很擅长维持政商关系，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盘古集团最早的海外出口就是我跑通的，我在对外销售上也有很强的人脉积累。至于盘古集团的销售网络，那也是我一手建立的。我在这里可以毫不羞愧地说一句，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一套系统的运行。我有能力将MO变现，我有能力让盘古集团走向新的辉煌，而现在的高管班子，他们最缺乏的就是这一点！”说到激动处，顾怀雍微微有些喘息，这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还是老了啊，他有点悲哀地想，要是五年前，他怎么会至于这样呢？

稍微休整后，顾怀雍重新打起精神来：“我想说的已经差不多了。请大家相信，我是盘古集团的创始人，我从来就没有试图将手里的股份变现，这么多年来，大家是最清楚我有没有抛弃过盘古集团的。我或许曾经犯过错误，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害盘古集团。我在这里有最多的股份、有最多的利益牵扯，请大家相信，我是最爱它的。请大家相信，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害它，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尝试、一切筹谋，归根到底，是为了让盘古集团走向伟大。如果你们相信我，请将赞成票投给我，你们绝对不会失望，我也绝对不会辜负你们。”

“我的发言结束了，谢谢大家。”

不得不说，顾怀雍是一个很厉害的演说家，他说话的时候感情非常充沛，情绪非常真挚，语言层层递进。他停止发言之后，室内的掌声久久没有停止，尽管这是一种礼节性的惯例，但也很难说，这里面是不是完全没有真心。

萧敬之没有鼓掌，他面色凝重。他看向顾栩，后者正在鼓掌，表情依旧平静，就好像顾怀雍的发言他一点都不意外一样，这让萧敬之忍不住问道：“你不慌吗？”

顾栩笑道：“萧董，你失礼了，别人发言结束，我们有义务鼓掌的。”

“现在别讨论失礼之类的事了，”萧敬之有点烦躁，这个顾栩总是爱跟他打太极，“我没想到顾怀雍会这么说——以前我觉得顾怀雍上位是不可能的，但我现在真觉得有可能了！这发言真的有很多要命的私货，你到底明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