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初荷,对凶手的处置结果出来了。”
眼看就是午饭时间,平日里这个时候,医女馆是最热闹的,如今因为田甜的事,大家都是意兴阑珊。
廖尚宫从外面回来,将沈初荷叫到自己办公室,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沈初荷的心脏猛跳了几下,她握紧拳头,沉声道:“是什么结果?”
“我说错了。”廖尚宫苦笑一声:“不能说是凶手处置的结果,怎么说呢?这事……”
沈初荷眼巴巴看着,却见廖尚宫拧紧眉头,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她不由急道:“不管结果如何,您就直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维持原判,那我门大不了接着跪宫门……”
“不许胡说,不到这个地步。”
廖尚宫连忙厉声喝斥,接着面色缓和下来,注目看着面前急切的少女,她忍不住伸手缓缓抚摸沈初荷的头发,哽咽道:“初荷,你这孩子,实在是太重情了,其实田甜和你,虽然厚密,到底没有血脉之亲,你……你又何苦?唉!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所以此事结果,最后都要交给你。”
沈初荷整个人都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廖尚宫:“交……交给我?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官府中人,再说,若真交给我,就把凶手大卸八块,我还只恨不解气,这不是明摆着吗?那大人们直接按律判决不就行了。”
“不是交给你,这个该怎么说呢?”反正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廖尚宫也就不再迟疑:“今天大朝会,因为此事,朝臣们分成两派,争论得十分激烈,最后是皇上提出建议,既然双方当事人是大夏医女和东瀛武士,而京中又正在举行两国参与的杏林大赛,那么就将这个武士交给杏林大赛的胜者来处置。”
“什么?”沈初荷瞪大眼睛:“交给……杏林大赛的胜者?”
“对。”廖尚宫郑重点头,目光灼灼注视沈初荷,却见她呆了片刻,忽地大声道:“怎么可以这样?这是涉及到律法的大事,怎么……怎么能由一个比赛的胜负来决定?这也……这也太儿戏了。”
“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廖尚宫有些意外:“初荷,若论医术,谁能比你?单只将心肺复苏拿出来,就无人能敌。”
“尚宫大人,这又不是比武,说我武功天下无敌,谁都不是对手。这可是医术啊,谁敢称自己天下第一?就算真的天下第一,万一有意外情况呢?就比如你说的心肺复苏,它固然是拯救休克的最有效方法,但决赛当天,谁敢说就那么凑巧,能遇到一个休克……假死的病人?不行,皇上怎么想的?怎能把如此大事,交给一个比赛来决定?“
“不然呢?”廖尚宫叹了口气:“这一次因为你们同仇敌忾,好歹还争取到一个机会。从前那么多事,即便没有田甜这么严重,但因此而死或者生不如死的人,可是连这样一个机会也不可得。”
沈初荷愣住,就见廖尚宫苦笑道:“傻孩子,你知道那些老大人的能量有多大吗?他们几乎就是整个天下。没有皇上的恻隐之心,没有叶世子和吴大人带着年轻士子与军方拼命反对,谁能撼动那些阁老以及一二品大员的决定?就是我们所有人去宫门前跪着,跪到死,无非是再选一批医女罢了,太医院的大人们,可巴不得有这样的结果。”
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沈初荷整个人都沮丧了,喃喃道:“所以,螳臂当车,蚍蜉撼树,鸡蛋碰石头,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是吗?如果没有叶世子和吴大人,我们什么都做不成。”
“谁说什么都做不成?”
廖尚宫一把抓住沈初荷手腕:“初荷你给我振作起来。你管它什么意外情况突发状况,把这些统统都抛到脑后,你只要记住一点,论医术,你最出色,谁都比不上你。这一次杏林大赛,如果没有意外,你就应该是最终夺魁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你要拼尽全力,你自己说过的,田甜魂魄未远,她会在天上看着你。她会保佑你将凶手按律严惩。”
沈初荷睁大眼睛看着廖尚宫,眼中泪光闪烁,她轻轻点了点头,就见廖尚宫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至于说什么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如此。难道因为自己的力量渺小,就要自认倒霉,就不去抗争了吗?那你为什么还带着姐妹们去求公道?甚至不惜冒险跪宫门?若不是你豁出性命不依不饶,世子爷和吴大人就会这样帮你?说到底,一饮一啄,皆因前定。没有你,田甜也就只能白死,但是现在有了你,她总算比那些受害者还要幸运一些,你不能辜负她这份幸运。”
沈初荷“哇”的一声哭出来:田甜都死了,能让凶手伏法,廖尚宫竟然还说她算幸运,这是哪门子的幸运?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人发指的不公和残酷吗?
但是廖尚宫说得没错,是自己这些天身心俱疲,神志恍惚,才会在那一瞬间被沮丧主宰了情绪。其实一路走来,那么多坎坷艰难?她何曾知难而退过?还不都是凭借坚毅心志和出色医术,换来一个个柳暗花明。
一念及此,立刻重燃斗志,沈初荷重重点头:“尚宫大人,您这当头棒喝来得太及时了。没错,这是杏林大赛,是我最擅长的本事,我又什么可怕的?没有让我去参加绣花大赛,凭胜负夺取凶手处置权,已经是万幸了。”
“是。”廖尚宫松了口气,又恢复了慈爱面容:“我最欣赏你的就是这一点,不骄不躁,不丧不馁,凡事总往好的方面去想,乐观积极,能力出色。”
“多谢尚宫大人,我不会辜负您的欣赏,更不会让甜甜姐无辜枉死。”
沈初荷握紧拳头,狠狠一挥:她知道世间无绝对,所以从不说满话,但是这一次,这一次杏林大赛,她定要拼尽全力,一举夺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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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太医院。如今京城百姓都对这件事的结果翘首以盼,大家盼着能将那东瀛凶手按律严惩,若是咱们能够在杏林大赛上夺魁,太医院的声望必定再上一个台阶。”
林青刚进太医院,就看到钱昌宛如脱缰野狗般一下蹿了过来,一张嘴叭叭叭说了一通,只兴奋地红光满面。
他冷冷看了对方一眼,淡淡道:“说是交给太医院,你当真是交给你们的吗?沈初荷就在那里,你们谁能越过她去?”
钱昌一呆,接着急切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自然不敢与她相比,但是院正大人您……”
不等说完,就听东北角一个声音淡淡道:“院正大人自然是医术高明,冠绝杏林,可这一次他是评委,不可能参赛,钱大人莫非连这一点都忘了?”
钱昌自然知道此事,只是先前太过兴奋,所以自动把这事儿给忘了,此时听见这话,无可反驳,不由恼羞成怒,回头瞪着武峰,恨恨道:“就你记性好是吧?我自然记得,只是……只是……林大人,这样的大功劳,咱们……咱们不能交给沈初荷啊,那女人已经够出风头了,万一她这一次夺魁,您想,到时候不但是皇上龙颜大悦,就是京城百姓,对她也会感恩戴德。”
林青瞪了他一眼,又看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太医们,叹气道:“不是我想纵容,而是……你们不要只想着夺魁之后的风光,还要想着,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正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我的意思,不妨让那沈初荷闯去,赢了固然好,一旦输了,骂名也不用咱们背负。”
武峰皱了皱眉,有心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出口。
“大人的意思是?”
钱昌眼睛一亮,旋即小声道:“对啊,大人这一招实在高明,这一次沈初荷师出有名,不妨就让她先出这个头,等到最后关键时刻,咱们用个什么法子,让她一败涂地,到时万家生佛的沈姑娘,还怕不变成千夫所指么?”
林青赞许地看了钱昌一眼,嘴上却道:“这一次我们不需要插手,只静心观摩学习各种医术就是。东瀛使团也有一位超绝厉害的人物坐镇,而他又以没有官职的理由,不肯做评委,恐怕他就是东瀛的杀手锏。”
“杀手锏又如何?”钱昌一撇嘴:“沈初荷可是个妖孽,再厉害的杀手锏,比得过妖孽吗?”他对沈初荷倒是极有信心。实在是对方的医术给他留下了太多心理阴影。
“好了,总之,你们都不用想这件事,我年纪大了,管不了那许多,你们都帮我盯着些,如此杏林盛事,可不允许出半点纰漏。”
林青淡然吩咐着,钱昌嘴角撇出一抹阴险笑意,轻声道:“是,下官和几位同僚必定替大人殚精竭虑,不叫这杏林大赛出一点纰漏。”
林青满意点点头,迈着方步,四平八稳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在他身后,屋里十几个人各有盘算,因为盘算的太出神,谁也没注意到武峰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接着眉头紧紧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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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荷,你这几日为甜甜姐的事伤心,如今又立刻就投入比赛,能吃得消吗?我看你面色实在不太好看,白的跟纸一样。”
沈初荷长长呼出一口气,扭头看向身旁好友,微笑道:“不用担心,其实还是伤心闹的,比赛倒还好。”
说完仰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轻声道:“明后两天才是关键。若我连今天这种赛事都筋疲力尽,又有什么资格说夺魁,为甜甜姐报仇。”
“初荷你一定可以。我就没见过有谁能在医术上赢你,太医院院正也不行。”
“脸大如盆。东瀛那边,还是有两个好手的。”
沈初荷笑着捏了捏小凤的脸,忽听花香道:“这么些天,总算看见你笑起来,真是太好了。”
“时间是疗伤的好药。”沈初荷叹了口气:“我们总不能一直生活在悲痛中,我自然要竭尽全力为甜甜姐报仇,但是日子,也要好好过。”
“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林雪也松了口气:“要不然,趁着这会儿没有太阳,还算凉爽,咱们下馆子吧。初荷你不是最喜欢吃吉祥居的梅菜扣肉吗?走,我请你吃。”
“你哪来的钱?”沈初荷诧异看向林雪:“都能请我吃梅菜扣肉了?富婆啊。”
“一个菜我还是请得起的,你当我平日里不存钱啊。”林雪得意,接着看向小风:“要不你也请一个?红烧肉怎么样?”
“好,我请两个菜。一个红烧肉,另一个初荷你想吃什么?”
难得看到沈初荷露出笑颜,小凤自然也不甘落后,话音刚落,就见沈初荷停下脚步,目视前方。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小凤不由惊叫一声,一把抓住沈初荷的袖子。
“沈姑娘,又见面了。”
片桐秋叶就在前方不远处,见沈初荷发现自己,便走过来,他的面色郑重严肃,到得沈初荷面前,忽然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对您同伴的事,我深感遗憾,真是……抱歉。”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律法干什么?”沈初荷冷笑一声:“真觉着遗憾和抱歉,就把凶手交出来,不然说什么都没用。”
片桐秋叶直起身,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对不起,他是一个贵族武士……”
“那又怎样?贵族武士就可以随便杀人?你们东瀛的国情是这样?呵呵!我们大夏可不是,大夏律规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片桐秋叶猛地看向沈初荷,沉声道:“请不要这样说,他当时醉酒,失手杀人,这并非他的本意,武士的荣光不容亵渎。”
“这样在意武士的荣光,那就让他剖腹谢罪啊。这不是你们东瀛武士的传统吗?只要凶手死掉,其实我不在乎他是畏罪自杀,还是认罪伏法。”
沈初荷毫不示弱,一番话怼得片桐秋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呐呐道:“他……他当时实在是喝醉了,其实……其实罪不至死……”
“他凭什么罪不至死?谁给你的脸说他罪不至死?甜甜姐是医女,救死扶伤功德无量,她该死吗?但是她死了。她死了,凶手就得偿命。你想替凶手脱罪,除非你能让被他杀害的少女活过来,由她亲口说这四个字,不然的话,谁都没资格替甜甜姐说他罪不至死。”
“我们可以补偿那个被害的医女,给他家很多很多银子。”
片桐秋叶急切道:“一千两够不够?如果不够,两千,三千,五千……就算那个医女复生,十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谁要你的钱?我们只要杀人者偿命。”
林雪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挡住沈初荷,对片桐秋叶吼道:“拿着你的臭钱快滚,或者,你拿着这些钱去贿赂那些大官,试试看这次有没有用。”
林雪只是无心之言,却恰好戳中片桐秋叶的痛处:如果贿赂有用,他今天又怎可能纡尊降贵,来找沈初荷。
“喂!你……你们这些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被沈初荷等人怼到哑口无言,片桐秋叶终于恼羞成怒,凶狠瞪着对面几个少女:“贵族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那不过是说说罢了,傻子才会当真。都说过会给你们补偿了,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姑娘,你既是女中豪杰般的人物,就该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森条,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得一大笔银子,给那少女父母,也算他们没白生养女儿一场。”
“不必多说了,一切就在明后两天的决赛见真章。”
沈初荷将林雪拉回自己身后,昂首冷冷道:“甜甜姐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她的同伴中,并没有阁下说的那样识时务的精明人。”
说完她便拉着林雪等人的手从片桐秋叶身边走过。忽见对方又紧走几步,拦在她面前,沉声道:“沈姑娘以为,自己一定能夺魁吗?劝你不要如此狂妄……”
不等说完,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悠悠道:“她是不是狂妄,自有比赛结果证明,倒也不须一个东瀛人来置喙。”
声音十分陌生,人也很陌生,沈初荷纳闷看着对面迈着四方步,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英俊中年人,心想大叔你谁?咱俩不认识吧?等等……怎么还觉着有点面善?但……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从来没见过他啊。
片桐秋叶猛然转身,双眼愤恨瞪着一派潇洒地男人,咬牙道:“你……你又是谁?也是这大夏的贵族?”
“惭愧,我并不是什么贵族,不过是在工部供职的一名官员罢了。”
沈明义微微一笑,就见片桐秋叶凶狠道:“一个普通官儿,也敢如此蔑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又为什么要为她们出头?”
沈明义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必须为她们出头。”
他说完一指沈初荷:“这是小女,孩子性情耿直,若有得罪之处,唔!罢了,得罪也就得罪吧。谁让你无理取闹在先。”
仿佛晴天落下一个炸雷,不但把片桐秋叶炸蒙了,沈初荷也被炸得晕头转向,瞪大眼睛死死看着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我去啊!这是……是那个我从未谋面的渣爹?他……他上线了?有没有搞错,我没找你复仇虐渣就不错了,你还蹦跶什么?就安安静静做个渣男不行吗?
片桐秋叶扭头,似乎是想和沈初荷说话,结果却吓了一跳。怀疑地看看沈初荷,再看看对面男人:“那个……你说你是她的……父亲?但她的表情好像……不是很想认你这个爹。”
到底浸淫官场多年,养气功夫是足够的,沈明义心中十分尴尬,面上却一点不显,甚至还能带出一抹微微笑容,淡然道:“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这个……”片桐秋叶看向沈初荷,心想情形有些不对劲,你还不向我求助?只要你求我帮忙,一切就还有商谈的余地。
却见沈初荷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他一个,直接拉着林雪等人道:“咱们走吧,没必要为这些无谓的人耽误工夫。”
沈明义:……
片桐秋叶:……
“初荷。”沈明义是真有些恼怒了:“怎么说话呢?虽然我们父女因为一些误会,十余年未见,但我毕竟是你爹,你总不能不认我。”
“我为什么要认你?你说你是我爹就是我爹了?你有证据吗?从小我就是我娘带大的,我只有娘,没有爹。真是可笑,管生不管养的人,如今也有脸来认女儿?”
沈初荷那辞锋多犀利啊,一句话把沈明义噎在那儿。
片桐秋叶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沈明义知道他打得主意,就是想让自己威逼女儿,然后他好出手帮忙,赚这个人情。他岂能让对方如愿?
转念一想:也不怪小荷怨念深重,她们娘儿俩这十几年,也不知是怎么撑过来的。
因心中怒气稍缓,沉声道:“罢了,我知道你怨恨我,原本也是我误信了谗言,对不起你们娘儿俩,只是如今,我已得知一切真相,咱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骨肉,又有什么误会不能开解?你这几日必定为杏林大赛劳神,不想分心我能理解,既如此,便等到杏林大赛之后吧,到时我会接你们娘儿俩回府,大家面对面把话说开,搬弄是非的小人,也都任由你们处置。”
沈初荷心中一动,暗道搬弄是非的小人?怎么?渣男得绝症了?为了让我治病,宁可把他夫人都卖了?
被赶出家门时,那些或淡漠或狰狞或讥讽的脸重新浮现在脑海。十多年了,沈初荷一心向着自己的理想攀登,并没有为这些人浪费过精神,然而这不代表她就会将一切忘怀,此刻,当渣爹亲手将复仇虐渣的机会送过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真实的心动了。
但是很快她就把这份心动给压制下去,沈初荷冷笑一声,一边拉着姐妹们往前走,一边头也不回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搬弄是非的小人,就交给命运处置吧,我的征途是杏林大道,懒得为你们浪费精神。”
“你……”
沈明义心口宛如被一块大石堵住,身旁片桐秋叶看他一眼,幸灾乐祸地嘿嘿笑了两声,又急忙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