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老爷。”

丁伟从旁边蹿了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明义:“老爷千万别动怒,姑娘和夫人,这十多年的确受了不少委屈,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不问可知。”

“再怎么艰难,她能这么对我?我……我可是她爹!”

沈明义身子都颤抖了,却见丁伟笑道:“我倒觉着,姑娘这样挺好的,比我预想中的还好。”

“嗯?”沈明义看向丁伟:“你竟还说她挺好的?你没看见她对我什么态度?”

“老爷。您想啊,若是姑娘看见您,就热泪盈眶,上赶着认您这个爹,满心欢喜要回府孝敬您,这样的姑娘,您敢收吗?”

沈明义那也是伪君子中的翘楚,闻言立刻就明白了:是啊!十余年不闻不问,忽然间过来相认,若那女儿真的就感激涕零表示立刻要进府,在自己膝下尽孝,弥补过去十几年的亲情,他敢要?那可是自己的闺女,一旦口蜜腹剑这招青出于蓝胜于蓝,那不是要自己一家老小的命了?

一念及此,不由微微点头,沉吟道:“你说得不错。只是……如今也是麻烦,这孩子明显对我怨念深重……”

“怨念深重不怕,人人都说姑娘医者仁心,如今咱们也亲眼见了,姑娘的确是坦荡诚恳,如此一来,只要想方设法让她回府,有老爷和夫人慢慢暖着,那点怨念迟早会化解,有数的,父女没有隔夜的仇。”

“想方设法让她先回府吗?也对,哪怕一开始觉着别扭,慢慢来,总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一天。”

沈明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先前那点怒火也就烟消云散。尤其是抬头一看,见已经走到远处的沈初荷等人又停下身形,在她对面如芝兰玉树般俊逸出色的青年,不是荣王府小王爷还会有谁?

片桐秋叶想是又碰了钉子,灰溜溜跑了。这里沈明义有心上前和叶东风套套近乎,但想到女儿刚才对自己的态度,这闹不好,套近乎就会变成自取其辱,还是谨慎点好。

这样想着,就没敢上前,倒是叶东风,往这边看了一眼,问沈初荷道:“那个男人是谁?老远看见和你说话,打量着气度倒有些不俗,是你的病人?”

“呃……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说他是我爹。”沈初荷伸手在林雪等人面前晃了晃:“看见没?我几个姐妹让这一道天雷滚滚劈得,到现在都没回神。”

别说林雪这几个女孩儿,世子爷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物,都差点被劈得一口气没上来:“谁?你爹?他说的?这哪有随随便便就跑来认女儿……等等,他……真是你爹?”

“非常不想承认啊。”沈初荷叹了口气,两只手搓了搓脸:“但糟糕的是,好像可能差不多……从血缘上来讲,他的确算是我爹。”

说完又赶紧加了一句:“当然,从现实来说,我是绝不会认他做爹的。十余年亲情断绝,他就没养过我,我凭什么要认他这个爹。”

沈初荷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对,但叶东风毕竟是王府世子,古代土著,深知这个时代对孝道亲情何等看重,因认真道:“如果他真是你爹,那你……还真不能不认。虽然生恩不如养恩大,但也毕竟是恩。”

“生恩?呵呵!”沈初荷把嘴一撇:“把我生下来就叫恩情了?征得过我的同意吗?招呼不打一个就把我生下,我没怨他带我到这世间遭罪就不错了,谁说这是恩?我可不承认。更不用提生而不养,禽兽不如,反正我不会认他。”

叶东风赞许地看着她,轻声道:“所以我引姑娘为知己,你这番话,在别人看来,是离经叛道,但却着实合我的心意。只不过……”

他说到这里,沉吟一下,才肃容道:“除非他尊重你的意愿,不与你相认,不然你想独善其身,只怕不容易。就算你能撑过去,你也要想想令堂,是否能够忍受那些纷纷议论。你看他的意思,是个通情达理,能够尊重你意愿行事的人吗?”

“呃……我看有点困难,他要有这个觉悟,今天就根本不该出现。既然十余年都不闻不问,若没有利益驱使,似他这种人渣,会巴巴跑过来主动说他是我爹?信不信?我这会儿要是和我娘在街上乞讨遇见他,保准躲得比兔子还快。”

叶东风一笑:“你看人心倒是透彻。”说完又抬头看一眼,淡淡道:“走了。”

“当然要走。难道这会儿上前,让我当着你的面儿痛斥他是怎么当爹的?”

沈初荷啐了一口,却听叶东风认真道:“若他执意要接你和你娘回府,到时你怎么办?”

“当然是不回去,不然我还吃得下饭吗我?”

沈初荷断然拒绝,就见叶东风凝重摇头:“还是我刚刚的话,既然他有心攀附,你要摆脱,怕不是那么容易。”

“咳咳咳……”

沈初荷好悬没让口水呛着:“我说世子爷,虽然那个……他确实是个人渣,但应该还不至于用到攀附这种词,我只是一个医女,又不是什么公主王妃……”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看向叶东风,只见他幽幽道:“如果你想,做王妃又有什么难?”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渣男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突然出现,要打接我和我娘回府的主意吧?”

沈初荷忽然眼睛一亮:“要这么说的话,只要世子爷让他知道,你压根没有娶我之意,是不是根本不用我出手,他就有多远躲多远,和我们娘俩老死不相往来了?”

叶东风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几下,清晰地磨牙声传来,看向沈初荷的眼神满含控诉,那意思很明显:明明是你不想嫁,不是我不想娶。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沈初荷咳了一声,接着可怜巴巴看着世子爷:“我这几日身心接连遭受重创,明日还要集中精神应付杏林大赛,实在不能再为一个渣爹分心,你就体谅下嘛。”

“没有用的。”叶东风摇摇头:“你那渣爹看上去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我料着他今日没有死缠烂打,应该也是知晓杏林大赛的事,在决出胜负之前,你应该还能过两天安生日子。”

“那……如果我想一劳永逸呢?有没有什么办法?”

沈初荷看着叶东风,却见世子爷斜睨她一眼:“这个容易,你答应嫁我,我想办法把他们一家送到天涯海角去,叫他们这辈子都不能再来烦你。”

“当着女孩儿的面说什么嫁啊娶的,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沈初荷一瞪叶东风,就见他冷笑几声:“呵呵!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当着我和丫头们的面儿大叫不会嫁我,叫我死了心。合着春雨秋香不是女孩儿?”

沈初荷无言以对,好半晌才讪讪道:“那……那怎么能一样?春雨秋香,毕竟是姐姐。”

叶东风看着她:“这话你和她们说?”

“好了,我今天够累的,世子爷就别咄咄逼人了。”沈初荷跺跺脚,急忙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今日怎么到的这样巧?该不会是一直跟着我吧?”

“我可不是想呢。”

不好意思的终于轮到叶东风,世子爷以拳捂嘴轻咳一声:“今日京郊大营那边有些公务,我没办法,只好让小桥带着两个人暗中保护你的安全。发现那个东瀛人又来了,他就立刻派人去禀报我,我可不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了。”

见沈初荷不解,他就向片桐秋叶落荒而逃的方向一努嘴:“那些东瀛人,表面谦卑性格却极端,这一次他们本可以如愿以偿,却被你带头破坏,焉有不怨恨的道理?我猜度着,或是因为你的医术,他们大概想着先礼后兵,刚刚那人自然就是礼,不能打动你,只怕兵就到了,我哪能在这件事上犯错。”

一时间沈初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甚至就在这一瞬间,想嫁两个字在她心头反复横跳,但最终还是被理智给压了下去。

“什么话都不说了,大恩不言谢。世子爷的情意,今生我无以为报。”

垂下头,最终出口的还是拒绝,叶东风却半点不失望,微笑道:“本就是我自愿而为,说什么无以为报?你又不欠我什么。便是我对你无情,为了天下苍生,我也要全力保你,我可不想你胸中抱负,最后全都便宜了那个东瀛岛国。”

“这不至于。就算他们把我掳走,我肯定想办法回来,哪怕做个女海盗,甚至游水,我也拼命游回大夏。”

“我对你的体力实在没有信心,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叶东风哈哈一笑,接着问道:“你明日的比赛,可有把握?”

沈初荷深吸一口气:“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之事,所以我从不说满话,但既然事关杀害甜甜姐的凶手能否伏法,我自然会全力以赴。”

“好。那我就祝你马到成功。”

叶东风一点头,接着伸手向前指了指:“到医女馆了,你今日好好休息,多吃饭多睡觉,养精蓄锐,明日我去现场为你掠阵喝彩。”

“不是京郊那边还有公务吗?”沈初荷连忙摆手:“别为我耽误公务。”

“公务本就不多,这几日我都赶完了。最后两天的杏林大赛,何等重要,我怎能不到场?”

他说到这里,便停下脚步,和沈初荷等人作别,直看着几个女孩进了医女馆,才将两个手指放在唇上,打了一声口哨。

片刻后,附近的大黑马循声而至,叶东风拍拍马背,潇洒一笑:“走吧,咱们也回府,吃好睡好,明日去现场为初荷助威。”

***********************

最后两天的决赛,原本设置于大槐树巷附近的杏林大赛赛场,被挪到了离皇宫不远的京城演武场。

演武场很大,类似于现代的大型体育场,不仅仅承担着演武练习点兵等重任,有时还会有非常出名的戏班子登台表演,又或者官方举办的大型展示活动,例如每年一次的丝绸大会,陶瓷大赏等等。届时不仅达官贵人的家眷倾巢出动,就是寻常百姓,花点银钱或者找个门路,也能在看台上获得一席之地。

今日的杏林大赛,却又有特殊意义,因此老早就传言说皇帝和皇后都将出席。这无疑将本就热闹的大赛更推上高峰。就连沈初荷,本次大赛中最炙手可热的头号种子选手,进入场地时都经过了三道关卡的重重检查。

“皇上和皇后都过来,肉眼可见给安保增加了许多压力啊。”

沈初荷在后台一边检查着自己药箱中的各种急救药品和工具,一边对身旁好友们感叹。忽觉腰上被捅了捅,抬头一看,就见门边站着一名身穿黑衣的东瀛人。

这人年约四十上下,面上倒没有寻常东瀛人的虚伪笑容和傲慢之色,目光十分清正平和,他注视着沈初荷,沈初荷却看向他身后几名东瀛武士,接着目光一寒,冷冷道:“这是我准备比赛的重要地方,闲杂人等还请离开。”

“喂!你怎么说话?这是我们东瀛的杏林泰斗,叶岛大仁先生。”

一个武士操着流利的汉语怒斥,却见沈初荷不屑一笑,淡淡道:“你们也知道他只是东瀛的大夫啊?又不是我们大夏的杏林泰斗。”

“你就是沈姑娘?年纪轻轻,火气却不小,这于修炼医术一途并无好处。客人登门,最起码以礼相待还是要讲究的。”

叶岛大仁笑吟吟开口,声音柔和,说的话却把林雪等人气了个半死。

沈初荷“啪”一下合上药箱,抬头看着叶岛大仁,沉声道:“你还想要以礼相待?你难道不知我为什么会参加这场决赛?以你国人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我这会儿没拿大扫把赶你们出去,已经是医者仁心了。”

叶岛大仁笑容一窒,好半晌才叹息道:“对田甜姑娘的事,我也深表遗憾。”

“是啊,你们都很遗憾,可惜你们就都只会遗憾,绝口不提将凶手治罪的事。”

林雪忍不住开口,忽见叶岛大仁身后的片桐秋叶走上前来,沉声道:“森条狼是森条狼,叶岛先生是叶岛先生,姑娘怎可因为森条狼一人所犯之罪,就将我们东瀛人一竿子打翻?事实上,叶岛先生是一位非常仁慈的长者,医术更是冠绝杏林。”

“一位冠绝杏林的仁慈长者,不会不知道你们出现在这里,对我们这些医女意味着什么。”

沈初荷拎起药箱,冷冷看着叶岛大仁,沉声道:“少废话,赛场上见真章。”

说完昂首离开,这里叶岛大仁转回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沈初荷背影,忽听身旁一人问道:“叶岛先生,依您所见,这个医女如何?”

“十分奇怪,鲜少见到女子有她这样的自信。”叶岛大仁摸摸颌下山羊胡,微笑道:“是个可造之材,若先前调查是真的,的确是个棘手的对手,我也不敢说有必胜把握。”

“再怎么天才,终究年轻,叶岛先生不必长他人志气。更何况,决赛赛场,我们还有一道杀手锏。而在此之前,比赛的流程也会稍作安排。”

“呵呵!”叶岛大仁微微一笑:“大夏人向来以智慧和勤劳闻名天下,这样的民族是很可怕的。但正如人无完人,这世上也不可能有毫无瑕疵的民族。他们的地位越高,内斗就越厉害。那位沈姑娘大概做梦都没想到,她真正的敌人不是我,而是来自于大夏太医院的高级官员。”

“先生慎言,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水井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提醒了一句。叶岛大仁却是不以为然,淡淡道:“怕什么?我们东瀛,可没有大夏这样的内斗,周围武士,哪个不可相信?好吧,比赛时间快到了,咱们也赶快入场吧。”

说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沈初荷的背影,却见她步履坚定从容,心神似是根本没受影响,不知为何,叶岛大仁忽然就觉着半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沈初荷当然不会受影响,她早看穿了这群东瀛人的虚伪嘴脸,不就是故意来扰乱自己心神吗?笑话,自己还要报仇呢,他们跑过来,只会让她的斗志熊熊燃烧,又岂会因为触景伤情,便心神大乱。

“那个叶岛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是之前怎么没见过他?我甚至都没听说过。”

林雪好奇问着,只听身旁齐兰花道:“你这几日只顾着担心初荷,能听说什么?我却知道,这个叶岛大仁据说是他们东瀛最厉害的大夫,因为他地位超然,所以先前没有亲自下场,就是今日,他也不会下场……”

不等说完,就听小凤惊叫道:“什么?不下场?不下场他凭什么参加决赛?要是还能这么干,初荷也完全不用参加之前这些赛事,直接等着决赛上场就好啊。”

“我们哪敢和人家比?”齐兰花一撇嘴:“人家东瀛参加决赛的大夫,只要需要,可以毫不犹豫,立刻将名额让给这个叶岛,咱们太医院那几位,肯把名额让给初荷吗?”

这事连沈初荷都不知道,此时才算彻底明白,点头道:“原来如此。可不是?只要参加决赛的东瀛人说一句,叶岛医术他望尘莫及,情愿将名额让出,以叶岛大仁的超然地位,又有两国邦交的大旗,他们是可以这样做的。”

“对啊。而且人家会说,咱们也可以这样做。可惜啊,别说太医院看初荷就跟仇人似的,便是他们自己,除非林院正要下场参赛,不然就是尚太医和童太医,他们都彼此不服,谈什么让名额。”

几个人正说着,就见对面走来一人,正是太医院的武峰。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咱们刚说太医院呢,太医院的大夫可不就来了?这武大人虽然品级不高,却是最会巴结逢迎,连林院正入宫给皇上后妃请脉,都愿意带着他。”

齐兰花小声说着,话音刚落,就见武峰在她们面前站定,沉声道:“这两场比赛十分关键,沈姑娘不可掉以轻心,必须万分谨慎,若你以为自己医术无敌,便骄傲自满,后果殊难预料,毕竟杏林大赛,除了比医术,运气也极为重要。”

“呸呸呸!你可别乌鸦嘴诅咒初荷,什么骄傲自满后果殊难预料,初荷一定会夺魁。”

实在是之前对武峰没有好印象,林雪的话不经脑子就脱口而出,说完才忽然想起:这武峰当日也曾去吊唁田甜,且他的妹妹也是被东瀛人祸害后投井而死,若说太医院还有一个盼着沈初荷夺魁的,那一定非他莫属。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林雪登时就脸红了,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补救,就听武峰淡淡道:“你们就当我是诅咒好了,沈姑娘,如今翘首盼望你得胜的人很多,但在心中诅咒你一败涂地的人也不少,你可要掂量着办。”

沈初荷眉头一挑:“武大人话中有话,这是在提醒我?只是,你为什么要提醒我呢?”

“你就当我是犯贱好了。”武峰冷哼一声,瞪了沈初荷一眼:“不可否认,我还是很厌恶你,不过……那些东瀛人更可恨,人神共愤,总算你比他们还要好上那么一点点,所以……我希望你能夺魁。”

“好。”沈初荷一点头,接着眼睛转了转:“若我此次夺魁,武大人又当如何?要不然,我就委屈委屈,收你做个徒弟?”

武峰:……

“做你的春秋大梦。”武峰恶狠狠瞪了沈初荷一眼,转身就走。这里花香便无奈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逗他?”

“投桃报李嘛。”沈初荷摊手一笑:“难得人家作为院正大人最忠实的狗腿子,还能跑过来通风报信,这个人情咱们得领。”

其他人都无语了,好半晌,林雪才结结巴巴道:“合着你这竟还是感谢他?”

“当然。”沈初荷一抬下巴:“想做我的徒弟很容易吗?哼!要不是看他还算个可造之材,我岂会将这个宝贵的机会送他?结果他还不要,切!有眼不识泰山,他等着将来后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