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人的血脉里注水？这是什么说法？听起来似乎可行？唔！沈初荷出品的东西,还是可以信任的，所以……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就连卫明这个冷漠的家伙，都忍不住微微探头向药箱看去,忽见沈初荷抬起头,微笑道：“看你一头一脸的汗，这日头太毒了，你就算身强体壮，站了半日，又遭受这样痛苦，也容易中暑,要不要喝点冷饮？”

“冷……饮？”

卫明疑惑,就见小凤捧起桌上的青花碗,小声嘟囔道：“这是皇后娘娘送来，我本是拿给初荷你喝的。”

“哎呀，我们做大夫的，当然是以病人身体健康为大，我刚才喝了一杯，这会儿还不渴，给他解解暑吧。”

卫明升起的一点疑虑彻底被打消了,加上太阳的确很毒,他也的确很热,别看脸上冷若冰霜，但身上早已汗透重衣,这一碗冒着凉气的酸梅汤对他来说，不啻于琼浆玉露，以至于连他的定力都禁不住诱惑，犹豫一下,到底接过碗一饮而尽。

“成了。”沈初荷松了口气：“壮士莫怪，你这个胳膊脱臼太多回，已经形成天然性抵抗，必须另辟蹊径……别紧张，只是一点蒙汗药……话说你是不是该倒下了？这可是我花高价买的特效蒙汗药，从前一直很好用，奇怪，难道过期了？”

卫明不敢置信地瞪着沈初荷，这是杏林大赛的赛场啊，这女人竟敢当众暗算自己，她……她怎么敢？不对，是谁给她下的命令？师父，你……你不会连朝堂上都有敌人吧？”

这是他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旋即意识便彻底陷入黑暗，只是身体摇晃着竟还不肯向后仰倒，以至于等着接人的小凤扎着两手，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太强了我的天，这人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沈初荷啧啧称奇，接着从桌后走出，抓住卫明一只胳膊，招呼小凤道：“快快快，咱们抓紧时间，照这情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再想让他上当，不知要费多少周折，还未必会管用。”

小凤不敢怠慢，就连棚子里的齐兰花林雪花香也都跑出来帮忙。

周围几个大夫全都懵了，心想怎么回事？胳膊脱臼要先上蒙汗药？就没听说过这种奇事。

因为都懵着，等回过神来，几个女孩都把人放在桌子上了，倒让几个大男人汗颜，连围观百姓中都有人愤愤不平地叫道：“那就是几个女孩儿，你们几个大男人就这么站着干看，医者父母心都喂狗了？”

童永等人脸一红，只好假装没听见，他们疑惑的，仍是沈初荷会如何为男子接续胳膊，到此时，几人心中都隐隐有了一丝猜想，只是仍觉不敢置信。

就见沈初荷轻轻活动了几下那条脱臼的胳膊，忽然轻轻一扭，在扭动的同时将胳膊用力往下拽，须臾间吐气开声。

清叱声中，只听轻微的“嘎巴”一声响，众人同时精神一振，叶岛小鸟大叫一声：“成了。”

“还没有。”童永微微摇头：“应该……还差一点火候。”

咫尺之遥的沈初荷抹了把汗，也在叹气：“还真是够挠头的，这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中生活锻炼出来的。”

“初荷，怎么办？要不然……你也放弃算了，反正之前几位大夫也都无能为力。”

齐兰花用手帕为沈初荷擦着额头汗水，却见她明媚一笑：“没关系，下一次，下一次保证成功。”

童永撇撇嘴，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口出狂言，呵呵！看等会儿你接连失败，要怎么下台。

一面想着，果然就见沈初荷继续活动卫明手臂。身旁几位大夫小声议论着，更远的看台上也起了一阵嘈杂声，沈初荷却似充耳不闻，眼看她将年轻人的手臂再度抬高，微微扭转，接着向下一拽……

童永的心猛地提起，能否接续就看这关键一下，就在这关键时刻，他忽听沈初荷大叫一声：“有杀气。”

“啊？”

众人一惊，转头四下打量，却见晴空万里，不远处就是比赛席位，几十米外是评委席和看台，一切都风平浪静，别说妖气，妖精的毛都没看见一根。

下一刻，只听“嘎嘣”一声闷响。童永猛地扭头，不敢置信看着沈初荷，只见她擎着那条胳膊，然后慢慢放下，抬起手用衣袖抹去汗水，高兴地一拍身旁女孩肩头：“成了。”

“不……不可能……”

“太神奇了！”

“怎么会？这人身体里明明有一股天然力道……等等，我明白了，是说昏迷后，他那股天然抵抗的力道就被卸去，不对，不对，刚刚昏迷的时候，第一次明明没有成功。”

几个大夫议论纷纷，围观群众隔得远，还不明所以。吴青礼从座位上起身，径直来到叶东风身边：“如何？你看沈姑娘成功没有？”

“你什么眼神？不会自己看？不成功，她能笑得这般欢畅？”

叶东风斜睨吴青礼一眼，只见这厮难得露出傻笑，呵呵呵笑了一阵，又转头问道：“哎！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这个病患看起来应该是练武之人，许是戒备之心太重，以至于接续脱臼部位之时，他身体本能就生出抵抗之力。但是，能导致这么多顶尖太医功败垂成，他这抵抗之力，未免也太强大了。”

“就是天然的抵抗之力，这已经是他身体的本能反应，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场地中，沈初荷也正在和几位大夫解释着：“你们都被他表面的镇定冷静给蒙蔽了，以为他很从容，没想到他内心已经紧张的一塌糊涂。他又是练武之人，当他不自禁抵抗之时，是内力鼓荡，根本无从察觉，加上导致胳膊脱臼的的确是独门手法，所以你们都以为是天然的部位扭曲和抵抗之力，无可更改。”

几位大夫都恍然大悟，童永忍不住跺脚道：“这人真是耽误事儿，紧张就紧张，强装镇定做什么？”

叶岛小鸟却沉吟道：“当时我也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和他有过交流，但是并没有用。”

“是的。”沈初荷点点头：这就是我第一次失败的原因，当我发现怎样都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这种抵抗完全是出于他下意识的本能时，我就知道，只要他意识清醒，我们就无法成功。”

“所以你给他用了蒙汗药？”

叶岛小鸟恍然大悟，童永却纳闷道：“可是用了蒙汗药后，你也没有一次成功啊。”

“所以我说，他的抵抗完全是下意识的本能，这份本能即便在他昏迷之时，也不曾消失。如果要让它不再捣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一定得转移他的意识，让他在那一瞬间彻底不再关注治疗情况。”

“所以你喊了一声有杀气？”

尚太医试探着问，就见沈初荷点头：“对，从他的举止言行可以看出，他是练武之人。行走江湖，危机重重，尤其是对于杀气，他们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敏锐和关注，所以我喊这一声，他即使在昏迷中，心神也被全部吸引，将注意力都用在对杀气的感知，我这才能顺利替他接上胳膊。”

几位太医都默然不语，好半晌，童永才叹了口气，喃喃道：“只是一个小小的胳膊脱臼，谁能想到内里竟有这些大文章。这不单单是要求正骨手法高超，更要结合对病人的精神探究，只有对其精神了如指掌，才有可能成功。今日得见沈姑娘的操作，胜过我十年所学。”

说完竟认真冲沈初荷行了一礼，沉声道：“今日的比赛，只凭这一场，姑娘便可当之无愧胜出。我在这里祝你明日旗开得胜，如愿以偿。”

沈初荷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怨念深重的童永，竟会因为这一个病例的成功，而对自己叹服，当即便是一愣，接着认真道：“论正骨技术，我比不上童太医。只不过因为这个病患的情况太过特殊，才会让我侥幸得手。”

“不是这样说。”

童永摇摇头，神色却并不显黯然，反而有一丝振奋，朗声道：“虽然今日败北，但所获良多。我如今才明白，为什么老师总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前是我鼠目寸光，误了自己，可知杏林之道，亦是学海无涯。以后我当多向姑娘请教，但愿姑娘不计前嫌，愿意教授我更多知识。”

说完竟又是一揖到地，慌得沈初荷连忙上前扶起，一边谦虚道：“小女子年轻识浅，哪里就敢说教授二字？不过来日有时间，我们可以将各自的治疗心得经验交流探讨，就如童大人所言，杏林无涯，知识这个东西，总是多多益善。“

童永点头称是，抱拳离开。这里评委席的林青好悬没把鼻子气歪了，冲身旁唐圃冷哼一声道：“这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看看那没出息的样儿。如此万众瞩目，他竟对一个小小医女推崇备至，我太医院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唐圃呵呵一笑，悠闲地啜了一口茶水，淡淡道：“院正大人何须上火？童永能够幡然醒悟，收了素日里的狂妄之心，这是好事，日后他的医术，必定更上一层楼。我在这里欢喜还来不及，你怎么倒觉着恼怒？”

“你……哼！”林青这才想起唐圃对沈初荷同样是赞赏有加，关爱备至，自己在他面前说沈初荷坏话，不啻对牛弹琴。

那边卫明也已经醒转过来，一开始还有些懵懂，但很快就发现自己脱臼的胳膊恢复正常，好悬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条胳膊，然后又抬起头，直愣愣盯着沈初荷。

“如何？活动无碍了吧？”沈初荷一挑眉，见卫明点头，她松了口气，笑着道：“这就好。这下你不会怀疑我是开黑店的了吧？”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能接上。”

卫明喃喃自语，就见沈初荷一手扶额，哭笑不得道：“什么话？再怎么独门手法，这也就是个脱臼，若世上无人能接续，那就是断臂了。”

“初荷。”林雪走过来，向评委方向努努嘴：“最后三个患者都被其他大夫瓜分了，这会儿评委们正在讨论，很快就会出结果。”

“以我们的治疗人数，应该没问题。”

沈初荷点点头，忽听卫明冷声道：“肯定没问题，如果有问题，那就是评判的人有问题，我不会放过他们。”

“少喊打喊杀的，以为这里是江湖啊。”沈初荷一笑：“再说了，你想着我帮你接上脱臼，就该是一骑绝尘了？开玩笑，医学浩如烟海，哪能仅凭一个病例就定出胜负？必然都要综合考虑的。”

卫明不说话了，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显然是坚持己见。

也不只是卫明，现场所有围观群众，心里都如他一样想。

百姓们哪管什么医学浩如烟海，要综合评分？大家只知道：几个参赛大夫都没治好的病人，被沈初荷治好了，那就证明她比那些人都强，必须进明日的最终决赛，如果不能进，那绝对是评委们出问题了。

林青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更何况沈初荷的病案和药方，相较其他大夫，的确是一骑绝尘。

这个时候做文章，别说会成为百姓们的公敌，就是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何况原本就知道沈初荷可以进决赛，杀手锏也是安排在那里，这会儿自然该正大光明给出公平的评价。

心里一面想着，林青很痛快给了沈初荷最优。

评判结果出来：沈初荷最优，叶岛小鸟次之，童永排名第三位，但他主动请辞，表示不会参加明天的决赛。

尚太医一看，前两名分别是大夏和东瀛各一人，正好争夺那个杀人武士的处置权，自己还凑什么热闹？就算勉强凑热闹，明日大家想看的人也不会是自己，与其自讨没趣，不如专心观摩两国杏林高手的对决，说不定还能有所悟。

于是尚太医也自动弃权，至此，决赛便只剩下两人参加。

这个结果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两国评委没有异议，一致通过。

这时叶岛小鸟果然站出来了，言说自己医术比沈初荷稍逊一筹，既是两国杏林的至高对决，他不能胜任，推荐自己的叔父叶岛大仁，只有他参赛，这场杏林大赛的决赛才算是真正的巅峰之战。

这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于是到最后，就由林青大声宣布：明日决赛，辰时开始，由沈初荷对阵叶岛大仁，胜者除了一应奖励，还将获得东瀛武士森条狼的处置权。”

“这不公平。”

卫明难掩激动，对沈初荷低声吼道：“凭什么东瀛可以临阵换人？他们这是作弊。”

“壮士你冷静些，这是从一开始就预料到的。”

沈初荷连忙拉住卫明：这哥们气得都不面瘫了，青筋暴露眼睛发红，她真怕对方为了感谢自己的治疗，搞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戏码。

“一开始就预料到？”

卫明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初荷，却见她点点头：“是啊。远来是客嘛，有点特权不稀奇。”

“你怎么还能如此镇定冷淡？就这么由着人欺负？”

“谁说镇定冷淡就是由着人欺负？”

沈初荷一笑，眸子中却透出几丝森寒：“不过是由着他们装腔作势罢了。事关甜甜姐的血海深仇，我自会竭尽全力。别说一个叶岛大仁，就是诸天神佛在此，神挡杀神，佛挡灭佛，谁也别想阻止我报仇。”

卫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真不敢相信，这个一身冷意的少女，和刚刚那个亲切温和，为他疗伤的医女竟是同一人。

正想着，就见沈初荷忽地展颜又是一笑，明媚如初灿若云霞：“你看，若说装腔作势，我也会的，刚刚我演得不错吧。”

我信你的鬼。卫明在心里大叫：我是什么人？能看不出来？你刚才的杀机明明是真的。什么杏林大赛，在你眼中，那就是报仇的唯一机会，我懂。”

“好了，你赶紧走吧，京城对于你这种人，可不是什么友好的地方。”

沈初荷拍拍手，拎起自己的药箱，想了想，到底还是抬头对卫明认真道：“我知道我说这话没什么用，江湖本就是个刀头舔血，逞勇斗狠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希望，如果可能，你尽量少伤人，尤其是好人。”

卫明：……

“我不杀好人。”

卫明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回答那少女的话，对这种近似愚蠢的善良，他向来不屑一顾，怎么此刻……或许，是因为对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透露出的，都是满满的担忧和真诚。

“杀人不好，伤人也不好，你有这份本事，其实种田打工都不错……”

沈初荷不等说完，嘴巴就被小凤捂住，清秀少女一脸惊恐地看了卫明一眼，二话不说拖着沈初荷就走。

太可怕了，这人竟然真的杀过人，初荷怎么还这么镇静淡定？杀人啊，论理我们应该报官才对。不行，不能报官，只当不知道，不然一旦被报复，可能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小凤越想越害怕，忽听身后传来青年的声音：“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伤只有我师父能够治疗。”

“这个稍微推理一下，就能大概得出结论。”

沈初荷转回身：“你说过你师父是江湖浪子，你的言行举止，表明你性格也是孤僻冷傲，不太合群，然后我发现你脱臼的部位，肌肉和骨骼略微有点畸形，应该是多次接续造成，当然，你放心，这不会影响你日常生活。综合这几点，已知这个独门手法造成的脱臼，在你天然抵抗下很难接续，那之前几次是怎么接上的？显然是你对接骨的人真心敬服，没有半点怀疑，所以也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心，才能顺利接续。而能够被你全心信任，又能为你接骨的人，除了你师父，怕也没几个，所以我大胆一猜，没想到果然猜中了。”

卫明沉默点头，旁边几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晌，尚太医才喃喃道：“从我学医那一天起，就知道那句话，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想来，这所谓的心药，或许并不需要全都指望病患，只要认真细心，我们做大夫的，也完全可能知晓病人心理，对症下药。”

“尚太医说得太对了。”沈初荷赞许点头：“不过也并不是什么病症都可以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患了心病的人，心理情况必定十分复杂，一个不慎，反会弄巧成拙。”

尚太医眼睛一亮，忙凑过来问道：“我只是由这个病患的情况联想到这句话，听姑娘的意思，您对心病也有一定研究，是吗？”

“呃……外公和我说过一些，所以略知一二。”

沈初荷微笑点头：大学时她选修的课程就是心理学，也考了心理医师资格证，只不过后来选择做藏地医生，在相对艰难的环境下，她必须以病人的身体健康为主，从没正儿八经做过心理咨询师。

尚太医的目光已经不是明亮，而是热切了，轻咳一声掩饰下心中尴尬，他又小声道：“听说沈姑娘先前想要无偿开课，只不过被杏林大赛耽搁了，不知这次大赛之后，你那课程是否还能继续？”

他说到授课，沈初荷就立刻想到田甜，心中不由一痛，勉强笑道：“放心，课程肯定会开，有一些基础的东西，我觉着不管是大夫还是医女，都该了解一下……”

不等说完，就听身旁另一个声音响起：“你说的这个基础的东西，都是什么？”

扭头一看，原来是童永，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

沈初荷想了想，掰着指头道：“先前大人们可能听说过，我在青州府做过肠痈的切除手术。其实手术应用的范围很广，不仅是肠痈切除，例如清除肠道梗阻，例如腹腔脏器缝合，例如异物堵塞喉咙，也可以切开气管取出……等等等等，但是这些，都需要大夫熟练掌握人体的肌肉骨骼血脉等结构，不然一切无从谈起，而且还要配合消毒，药物也要更精进……”

沈初荷滔滔不绝地说着，童尚两位大夫听得入迷，两双眼睛明亮热切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