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苏印,苏印

他,是苏印。

苏印,我的父亲。我自然是有几分像他的。若不是像他,我差点要被当做了私生子。听他们说,我小时候长开之前几乎就是他的缩小版,现在虽然已经长成少年,有了些性别的特征,见过他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我们的关系。

事实上,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应该是从他身上继承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固执;比如说,体弱。不管是好是坏,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对他有什么特别强烈的看法。然而,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苏印,在我三岁那年死掉了。不久之后,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也随他去了。

不得不说,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苏印的死造成了后来我性格上的分裂,完全相反的性格在我身上浑然天成。本来按照我小时候的表现和遗传学原理来说,我应该是像苏印一样,小时候调皮倔强,长大后沉静内敛。但是,苏印的离开强行改变了我的成长历程,造成了我日后时而自闭时而张狂的论乱个性,和种种怪异习性。

我对苏印的记忆并不多,就在苏印离开的那一年,我的记忆出现了一个断裂,之后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偏偏就不记得苏印生前的任何事。苏印的长相,苏印做过的事,都是后来别人说的。可是我记得苏印留给我的感觉,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我更记得苏印出殡的那一天,记得清清楚楚。

苏印给我留下的东西很少,只有一方镇纸,确切地说,是一对镇纸中的一枚。黄色半透明的石头,被雕成长条形,正面半个黑色的阴文“情”字,左下角似是落款,草书的,看不出写了什么。这镇纸,握在手中温润滑腻,一如苏印。我叫它“断情”。半个“情”字,正是断了。

当年,因为苏印的离开,姑姑们提议给我取个小名,不要再用“雨诺”这个苏印取的名字。大家积极地取了一个又一个小名,皆被我弃之不用,最后还是用这个名字。

从那以后,苏印就成了一个不能提起的名字,不敢想不敢看。

后来,我一直很喜欢像苏印的人。虽然我不记得苏印的样子也不记得关于他的事情,可是我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他给我的感觉,那种温良如玉的感觉。比如说,周恒。周恒是苏印活着的时候我们邻居家的儿子,我叫他哥哥。苏印死后我们就,十年后没再见过偶然遇见,他给我的感觉,那么像那么像苏印,以至于我在看到他的时候恍了恍神,做了个大逆我性格的决定:追求周恒。最后大家仍是兄妹,都明白那是因为苏印,彼此心照不宣。

必须要承认的是,我理那么个发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苏印。是的,我想苏印,所以我把自己弄成了那么个样子。我是很想看到苏印当年年少轻狂的样子,我没见过的风华。我从来没有见过苏印,我,不甘心。

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如我所料,无可避免地挨训了,因为头发的问题。有个传统的习俗,是说如果每一年农历的二月初二之前理发,会对舅舅不利。很不巧的,我的生日是正月,而在生日的前一天,我好死不死地跑去理发了。我从来不信这种说法,以前却也未曾试验过。但是,这次,这次我只是很想苏印了,很想很想。

很自然地,奶奶就这个头发的问题唠叨了很长时间,我认真听着,心里却是颇不以为然。话说,平日里姥姥与奶奶两家基本上是看不怎么对眼的,说这种话,能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边?

“爱咋地咋地吧,剪都剪了。”我凉凉地扔下一句话,回屋上床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小爷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闲聊。

次日的早餐也没有因为前一天晚上的事情而打折。大约老太太也是显想儿子了吧。这么多年,全把疼儿子的心放在我身上,哪一次,又是真的在对着我呢?我的孝顺,也全是替了苏印,想想,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这么错位的关系……唉,中午还是有事在学校,要想个好理由。我一边扒饭一边胡思乱想,编排中午不回来的理由。

差不多吃了点东西,我抓起校服和书包就去了学校。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这个尴尬的时间,上班的还没起床,跟我一样上高中的早就去了学校,只有我赖着不上早自习,我承认,我是仗着贤哥的宠爱为所欲为,反正“有权不使,过期无效”,不用白不用。

就“遵纪守法”的问题,许叶曾跟我谈过无数次,都因贤哥的纵容而不了了之,久之许叶也习惯了。也有不少人向贤哥抗议过此事,贤哥一句话挡了回去:你们如果能考到她的成绩,也可以不上早自习。事实证明,贤哥果然是强大,一句话成功让所有人无话可说。

事实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贤哥这句话不过是个借口,就算是我成绩一落再落,贤哥也不会硬逼我上早自习。而而其他人,即便成绩超过我,也未必有此待遇,比如,文科班的二哥。

二哥叫杜晓,因为当初同在一个班时每次考试都不幸屈居我之下,故此委屈地被称为“二哥”。分班后二哥仍在强哥班里,迫于强哥的压力,二哥从来不逃课不迟到,乖得像个小媳妇。

高中的课其实真的是很无聊的,一上午的时间,我做了一套题,剩下的时间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就过去了。中午的时候,拽着许叶、王皓等人浩浩荡荡地出发。许叶看了一眼周围,微带诧异地问:“你哥呢?怎么没来?”

我双手插兜,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不错啊,哦呵呵~~~~那啥,我没叫他,回头再说。”我只是,怕他不来。他那么像苏印,我受不得他的拒绝。而且,今天既是我的生日,也是周恒的生日,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又怎会记得我的生日。

“你媳妇不来么?”

“她……还有事,就不来了。许叶,我们走吧。”康芸,她……她永远没有机会给我过生日的吧。那么巧合的事情,康父的忌日,和我的生日离得那么近,她怎么会有机会给我过生日。那时我直道这是个不巧的巧合,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还有更不巧的巧合。

一群人笑着闹着进了饭店直奔包间,随意落座。老板上齐菜送上一打啤酒之后,关好门离开,留下我们这些疯狂的孩子。

屋里热闹非凡,小哲开了几瓶啤酒给大家倒上,几个人吵着要敬我,让我连干三杯。我颇不以为然地扯扯嘴角,举杯妖孽一笑:“好。”片刻,三杯酒下肚,傲然扫过众人惊讶的表情。这些人啊,真当本小爷是玩大的么?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小爷的性子么。我忽视掉众人惊讶的表情,坦然伸出手臂翻转杯口向众人示意。

许叶最先回神,举杯向我示意,一饮而尽。其他人也纷纷举杯,痛快干杯。小哲又拎起酒瓶挨个倒上酒,不知是偏袒我还是怎的,我杯中的酒无端比别人多了些。多就多吧,小爷我是来者不拒,反正这些连垫底都不够的,没得平白浪费了好酒量。也不知喝了多久,许叶笑吟吟地开口:“雨诺,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的。”

“那是自然,本少自小酒量就好。”说着,拽过酒瓶又倒了一杯。

“哦?那你这酒量是从何时练出的?”

什么时候呢?大约,大约,是苏印去了之后吧。苏印,苏印,苏印……我用力晃了晃脑袋,举杯说道:“说这个做什么?来,喝,今儿个少爷生日,都不许不高兴啊。”

推杯换盏中,气氛很快热烈,我喝得特别狠,一杯又一杯,到最后吃饭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全叫人拦下了。本是妄图一醉,却是清醒得很。最后上了主食,大家还在闹,王皓的碗里被泼上了酒水,没法吃了。我瞅了一眼面前的碗,伸手推了过去:“王皓,我不饿,你替我吃了吧。”

话音未落,一只手伸过来,捞走了我面前的碗。回头,正对上许叶笑嘻嘻的脸:我没吃饱,给我吧。“王皓不依,伸手来夺,我不语,看着他俩你争我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