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感君有两意(4)

在蛐蛐儿陪伴的日子下过得快,只是时间一久渐而失去兴致,她更加喜欢往奚明的屋子里奔去,寻他聊天作乐,玉清不止一次提醒她男女之别主仆之分,只是云珩并不作一回事。

奚明行走江湖的这几年,虽未成就大业,然而学到了很多事物,也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儿——他会用简单的稻草根折出许多动物,教她用骰子合法谋得他人钱财,也会用一片树叶鸣出美妙的曲子……

这是天地只在于山庄的云珩,或许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趣味。

也幸好奚明的院子太过于偏僻,与他同住的侍卫们白天都得去巡逻守卫,只留下他一人在屋内养伤,云珩便总会偷偷溜进屋内寻他快乐——何况有义父在,那些闲言碎语也不会从他人口中传出。

奚明会趴在床上,笑容灿烂得望着坐在床侧的云珩,见她乐乎得枕着手臂听自己说话,自个儿也会情不自禁的一同笑起来。

“那天在酒馆里,那流氓调戏良家妇女,我还没亮出剑,他就吓得屁滚尿流。”奚明说到尽兴处还抬手比划了几下:“后来酒馆老板还赏了我一小壶女儿红——所以说行走江湖,拔刀相助,各路仗义者皆为朋友。”

云珩笑得弯了眼睛,紧接着又说:“总是听你说起你在江湖闯荡的事儿,那在闯江湖之前呢,先前十五年必然也有趣事,我想知道。”

“前十五年……必然会想到我的师父,我就没见过比我的师父更刻板的人。”奚明说起他颇为愤愤不平,紧接着想到了有趣事:“不过也有可以降伏他的人,我的师兄就喜欢同他对着干。”

“怎么说?”

“师傅让我们做……一些不可能的事,有些比较丧心病狂,师兄有一次不服气,就在半夜偷偷将师父的刀剑折断了,将他那些门派规矩全都撕得像雪花一样,还在墙壁上提了——为得自由在,生死皆可抛。”

“然后呢?”

云珩想到了自己那古板的白胡子夫子,有时候也会因为他的刻板而气得吵架,气得他两胡子都快飞天上去,眼红脖子粗却不敢用戒尺责罚的样子,一时间忍俊不禁。

“然后?”奚明沉默了下,又怕被云珩觉察到又很快笑说:“后来师父气得两眼一白卧榻养病半月有余。”

“师兄呢?”

“师兄……成为了一众弟子眼中的传奇。”

“就该这样。”云珩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臂:“我的夫子见到我都怕了——奚明,若是有朝一日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报复回去的!”

“好。”奚明点了头,随即在她未见处消散了眼底的明媚,语气有些低沉:“云珩,我终有一天会离开你……”

云珩觉察事有不对,严肃地看着他。

奚明安慰她而淡淡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都是独行者……阿珩,不要为我伤心,我一直都在你的身侧。”

云珩被他这严肃的神情慌住,赶忙起身拥住他:“奚明,不会的,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除非你娶妻生子,除非你自愿离开山庄,不然我不要你离开我!”

“阿珩……请允许我如此失礼,请允许我唤您阿珩……”奚明紧紧抱着她,低头留恋不舍地将唇擦过她的脸颊,闭着眼似乎要将这所有的深情厚爱吸入肺腑:“我不会离开……我喜欢你……”

“我想……我对你也是喜欢吧……”

云珩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际,将头倚在他胸膛时舒适地闭上了眼睛,沉思片刻后说:“奚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都知道,都知道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断了后路的,甚至结局也是被早早斩断根脚的,做不到书册中的义无反顾,也舍不得将这份初次到来的感情扼死胎腹。

“就这样。”奚明令人放心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阿珩,就这样下去吧……”

云珩从他的怀中起身,在他的疑惑目光中,仰头说:“我去看看给你熬得汤怎么样了。”

“我的汤?”奚明惊讶。

“你的伤一直都不见好,我让他们熬了土鸡汤给你补补身体。”云珩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笨蛋,不要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你又不欠我什么——你身体这么手速慢以后怎么保护我,我当然要把我的奚明养的胖胖的!”

奚明害羞得低下头了头,想到适才一时的冲动亲吻她时的模样,更是红了脸不敢去看云珩,只是低低说了声好。

云珩穿堂过户,情绪的喜悦使得她脚下步伐轻快得多,没一会儿就端着碗热腾腾的土鸡汤回了屋,玉清担心没办过这些事儿的云珩会受伤,在后头焦急地跟着,以备必要时可以搭把手。

“奚明,快把汤喝了。”云珩为他舀了一碗,递入他的掌心:“里面还加了中药,我特地问阙鹤之要的,这个男人愈发得聒噪,我耳根子到现如今还疼着。”

玉清在旁边劝:“阙大夫那是关心小姐,担心小姐受伤了。”

“在山庄待着我能受什么伤。”

说到这些云珩难免埋怨,叹了气看着奚明乖乖地把汤悉数喝完,忙着又问要不要再去添一碗,只见奚明怪不好意思的轻声打了嗝,引得一旁的玉清笑出了声,他害羞地摆摆手拒绝了。

云珩将碗放到了一旁桌上,正准备询问奚明还有没有趣事儿,只听得玉清猝不及防地惊声尖叫,吓得她忙转头看去,只见原本还轻笑羞涩的奚明现如今正口吐鲜血,整个人疼痛得在床上滚作一团。

云珩赶忙奔去床侧扶起奚明,一面又喊着让玉清赶快去叫阙鹤之,脑后只剩下混乱急促的脚步声,怀中的少年连连吐着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令他清醒的话,却能如此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皮肤渐渐变得冰冷,这慌得云珩只顾着哭泣。

有属下见玉清行色匆匆,直觉事出不妙,大步往这处赶来,往日清冷的院子一时间被杂乱如炮仗的脚步声填满,一个个训练有素的侍卫迅速站立在门外,等待着主人的下令。

而此时此刻,云珩在乎的只是怀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只希望能分担去他的疼痛。

“小姐……”奚明意识模糊,望着眼前的云珩只能吃力地唤出这个名字。

“什么?”

他的声音轻如蚊讷,云珩不得不将头紧贴着他的嘴边,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再如此迅速的时间内,一条生命就此没落进深渊,一切都猝不及防,都毫无防备,转瞬间失去了温度。

当阙鹤之被玉清连拖带拽赶到屋内时,只见云珩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床上,半垂着头仿佛同这个少年一同死去了,玉兰锦绣衣袍上浸泡了大片的血,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少年正倒在少女的怀中,永远阖上了他的双眼。

“云珩——”阙鹤之料不准云珩此时的情绪,小声地叫了她的姓字。

云珩恍若未闻,因为愤怒而压低的声音充斥进每个人的耳朵:“厨房里的奴仆,以及今天进过厨房的人,全都给我带到院子里来,立刻,马上!”

阙鹤之一惊,未想平时顽皮娇嫩的姑娘这时竟能目光狠戾如此,恍惚间竟像是见到了某人的模样,他尚且来不及说上话,就见云珩冷悠悠地看向他:“阙大夫也一同去院子吧。”

云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院落的木椅上坐下的,她冷漠地看着眼前地面趴在地上的奴仆,痛苦哀叫,被粗壮的棍子一下又一下重重打着后背,可这些都难以使她冷静。

阙鹤之上前劝她:“都是血肉之躯,这么打下去都是熬不住的。”

“阙大夫在山庄已有几年时间,我信阙大夫,所以不会再请其余大夫过来验药,也希望阙大夫不要令我失望。”她目光一瞥,落到地上渗出鲜血的奴仆们:“至于你们,没找到凶手,这棍子一刻也不能停——我知道你们一定怨恨我,只是作为山庄的人却连有人下毒都不能防备,你们说该不该罚。”

“该……罚……”

异口同声,没有任何借口说辞,没有一句求情。

阙鹤之听懂了她话中的警告,听着那些哀嚎不忍心地侧了头,将属下递来的药渣仔细检查,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方才未使脸色苍白,感觉到云珩投来的目光,他将药渣又放回了碗中,接过手帕轻轻擦拭着,说:“是鸩毒。”

“去各个人的屋子里查,就是翻遍整个山庄也给我查出来!”云珩说:“倘若有人能说出消息来,这惩罚就此罢了,否则这能不能停就看你们的身板了!”

有人熬不住,颤抖着声说:“今个儿前院有个侍卫来了咱们厨房,说是来帮忙带点儿吃食,这侍卫眼生得很,我疑虑是哪里偷溜出来的奴才,就留了心眼,想必就是他——”

“你看看,是不是在这儿。”

那人环视四周,直摇头道:“不,都不是在这儿。”

云珩冷着脸色,扫视着地上的奴仆:“又是鸩毒,又是潜入山庄,看来有人是要蠢蠢欲动了,义父雇养你们可不是让你们吃白饭的,山庄之事你我皆有职责,留着心眼也不要将心思动在山庄上,否则下次就不是棍杖如此简单了——这就是我对你们的警告。”

阙鹤之沉着脸色,看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少女,仿佛间就像是看到了顾襄城本人,一时间倒是对云珩有些担心。

“都拖下去,就当是惩罚。”云珩嘴角微动扯了个冷漠的笑:“有人敢动咱们明湖山庄的人,这事儿就绝不善罢甘休,这几日山庄内外戒备,我势必要将这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